2024年05月17日 星期五
说说“老兄弟”(下)
第21版:金色池塘 2021-07-23

说说“老兄弟”(下)

“老兄弟”是有故事的,老兄弟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能称得上老兄弟的,除了战友,还有插兄,更有多年的同事、同学、朋友。这些老兄弟是老黄、老葛、龙哥,他们不显赫,平平常常,但是,在最需要的时候,老兄弟出现了,他们和你一起挡风遮雨,他们和你一起互相温暖着,互相扶持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有这样的老兄弟,夫复何求?

哥俩好

心清

朱伯伯是我父亲的老同事,一个豪爽的四川人。他俩先是在重庆,后来一起来上海,几十年来一直相处得很好。

但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们一起参与我国第一张立体画片研制工作的时候,情况有了变化,常有人悄悄告诉我母亲:今天老朱和你家老郑又吵架啦!后来我才知道,他俩吵架是为工作。有趣的是他们的吵架方式,是“速战速决”,只要话题一转,立刻烟消云散,谁都不往心里去。最终他们的研制取得了成功,他们的团队因此获得了“1965年度上海市五好集体”的荣誉称号。

到了那个特殊年代,父亲身陷囹圄,当年的研制任务也成了罪状之一。有人鼓动朱伯伯一起参与“揭发”,朱伯伯坚决不落井下石,结果被“发配”到车间去开电梯。那时候,很多人不敢与我们家来往,朱伯伯是为数不多照常上我们家的人,给了我们很大的安慰。后来我们把这些事情告诉父亲时,父亲沉默许久后说了两个字:好人!

祖国大地回春后,父亲与朱伯伯先后退休了,每月领退休工资的那天是他们固定的碰头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一起走过的岁月,令人发噱的是,他们还时常会继续当年的“争吵”,当然也会择机让“争吵”戛然而止。

后来我父亲病逝时,前来送别的朱伯伯拉着我们的手,老泪纵横,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的父亲,好人!

父亲曾跟我们说过,当年在重庆,“本地人”朱伯伯在生活上给过“外乡人”父亲很多很多帮助,父亲则在技术上给了朱伯伯他们指点。老哥俩相互间从不说“谢谢”两字,但都把对方的“好”铭记在了心间。

好人老葛

龚伟明

老葛离世近一年了,我时常想到他。

二十多年前,他和我先后借调到上海二轻局宣传处办报,就此相识。后来上海二轻和上海一轻合并,他先由人介绍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办企业报。两年后,我经人介绍,也去了这家上市公司,与老葛一起做宣传报道工作。

论资历,老葛当兵时,是师报通讯员;论身份,当年我还没入党,而他在部队就是一名共产党员了;论经验,他早于我搞宣传报道。但老葛视我为好搭档、好同事,和声细语,没有一点架子。我也尊重他,相处融洽。对这种巧合,我俩觉得是缘分,都珍惜。我们这张企业报为半月报,老葛主要写企业新闻,我主办副刊。逢年过节以及酷暑时期,我俩分别下企业采访干部员工加班和战高温事迹。两人有分工有合作,配合默契。

十多年前,公司下属几家企业招了一大批年轻的农民工,宣传报道他们的工作学习以及生活状况,成了我俩的一项任务。在公司党委支持下,我们建立了一支农民工通讯员队伍。他们活跃在生产一线,写作基础差,但有积极性。老葛为他们上课,讲述新闻写作5W要素,不厌其烦地修改农民工通讯员的稿子。老葛习惯了手写稿,为了提高效率,开始在电脑键盘上学打字,一字字修改通讯员发来的稿子。经他努力,为公司培养出了几位农民工写手。

老葛即将退休前,不幸罹患癌症,与病魔抗争了七年,还是走了。

老葛长我5岁。我俩同事二十年,无论业务上,还是平日相处,没脸红过一次,没争吵过一句。他的好脾气,在同事中是出了名的。时至今日,他那平易近人的模样依然在我眼前。

我的“老麻”大哥

王克

“老麻”与我同姓,大我十岁,当地人,单身,是我插队时认的大哥。他其貌不扬,脸上满是天花痘,“老麻”由此得名。

我们知青干农活,每天累得浑身像散了架,话都懒得说,人是消沉的。但“老麻”很倔,他白天出工,晚上自学。一晚,我沿着河边无聊地闲逛,总感觉有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转身迎去,是“老麻”。问为何?他笑答怕我想不开。那天我们推心置腹地聊了很久,他说,他是靠吃百家饭才活下来的孤儿,靠自学,他“啃”下了小学的全部课程,成了当地的“知识分子”,还当上了不拿工资拿工分的代课老师。他是个有理想、求上进的人,靠着不服输的信念,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他说话做事都在理儿上,得到了人们的敬重。

和他一比,自愧不如。我问自己,论基础、条件、环境都要比“老麻”好,他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看看他的遭遇和经历,再看看他的坚韧和执著,这些闪光点,不正是我要学的吗?“老麻”孜孜不倦、认真刻苦的精神深深激励了我,以后我也开始了自学,两人互相交流、相互帮助,他缺学习资料找我,我没干农活的经验找他,最后成了交心兄弟。两年后,我招工进单位。“老麻”也学完了本科的课程,应聘进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成了在编的人民教师。

分手四十多年,我们一直有联系,先写信、后电话、再后微信视频,得了空闲,要么他来沪,要么我返乡。每年他都会给我邮寄些土特产;我也会在端午中秋寄去五芳斋肉粽和杏花楼月饼。这就是我和“老麻”大哥半个世纪结下的兄弟情。

黄兄

吕庆

黄兄住敬老院后,我常去看他,发现一位老太和他好上了,我调侃他:“干脆睡一块儿呀,能省一间房的钱哩!”他眨眨眼:“侬别瞎搞,阿拉是‘80后’兄弟。”老太也笑着应声道:“我是他老哥!”

原来,老太脑子受过刺激,闹得敬老院不得安宁。奇怪的是,她一看到老黄就“正常”了。家属拎着水果求老黄把“哥俩好”演下去。他不负重托,陪吃陪聊之外,还学赵本山宋丹丹的腔逗她乐,把“戏”演到了极致。

看来,岁月改变不了他“老大”的真性情。

四十年前,兄弟们聚餐,他定下规矩:每人两瓶“华光”,谁喝不完谁买单。我知道他酒量小,1米6的个子不到80斤的体重还患着类风湿病,怕他喝多了出事,特意拉他坐在我边上,趁人不注意,抓起他的酒瓶一次次往我杯里斟,他只笑不阻止。原来,他事先多拿了一瓶放在桌下,造成喝不完的假象,不让弟兄们有“劈硬柴”的理由。后来聚餐,我多了一个心眼,也悄悄在椅子下放了一瓶,可临了还是他“输”,因为我这瓶酒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脚下。

他主管全厂的设备台账,经常要加班加点赶制报表应付上级考核。说我的字漂亮,要我加班帮他抄材料。可头头前脚才走,他就催我回家,贴着我耳根贼贼兮兮说“这点小事不用劳你大驾”,催我道,“快回家陪孩子去”。原来,他见我家里有老有小,有意帮我弄几张调休单以防急用。我后来知道,当年,如我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兄弟,都受他之“邀”加过班,有人把没用完的调休单珍藏至今,看到发黄的纸,想到老黄的人,心里暖融融的。

梦里还是赤膊兄弟

伦丰和

我的书房家具中,那对玲珑剔透的红木博古架,尤让我爱不释手。把玩之际,常常想起它的制作者、好兄弟施羽洲。

羽洲是沪上小有名气的博古架雕刻高手。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常常大老远地骑车到我家来喝茶聊天。聊累了,各自靠在红木椅背上呼呼打盹,他头往左歪,我头往右歪,挨得近近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乌苏里江的涛声绵远流长。太太淘气地拍了一张照片,洗印后一人一张,背面工工整整写着:“梦里也是赤膊兄弟”。

有次,我在一家古玩店看中了一张标价数万元的红木琴桌,想到羽洲“不要冲动”的告诫,我打了个电话,他就来了。看了一会儿,示意有作假的地方。老板一看生意被搅黄了,威吓他“客气点!”羽州淡然一笑,伸出两只满是老茧的粗手在老板眼前搓了两下,指着瑕疵处问:“这是什么?”老板尴尬地不作声了。

羽洲原本答应要为我私人定制一座圆型博古架,与我家里那只方型博古架配对,但不幸罹患重病,他知道不可能了,躺在病榻上把他的“镇家之宝”,一座椭圆型博古架送给了我,说“你收藏,我放心”。

好兄弟要“走”了,我揪心地痛,也一直在想为他做点什么。

当年,东方卫视“文化追、追、追”栏目很受观众喜爱,羽洲也特想“上”一趟。我一次次向该节目的编导陈述羽洲的成就和身体情况,终于圆了他的梦。拿到东视录制的碟片播放给他看时,他脸上尽是满足的笑。

如今,妻子写在照片上的字一语成谶,他成了我“梦中的兄弟”,每每凝视他送我的那只博古架,心里总在呼喊:羽洲,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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