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眠

沈绵羊

关上灯，房间里影影绰绰的，熟悉的家抹上了一层黏稠的墨。朱纫秋躺平，却睡不着。

不知道哪个促狭鬼在微信群里公示了中老年棋王赛选手名单，碰巧老朱报了名，头上的引信被拔掉了，思考开始翻滚：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围棋比赛了，现在的赛场里几乎全是小孩子，他们的棋不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原以为这次中老年棋王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直到看见名单的那一刻，那或许是老朱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刻，空气里的沉闷和凝重让他唇干舌燥：职业棋手钱宇平、赵栋、业余6段胡子真、严奕等。

这些高手都来，还能不能快乐地下养生围棋？

老朱越发感觉这届棋王赛的意味深长，简直就是中老年棋手年度排位的棋道大会啊。兵书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名单里的选手的棋力大体了解，只有几个名字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水平。要不要打电话问问陈锋老师，号称行走的围棋档案库的那个？算了，这么晚打电话给他，结果还不是他多了1个未接电话。现在的人啊，都不喜欢接电话。有问必答的，大概只有SIRI了，虽然它只会重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一次参加比赛，还是几年前，和小孩子混打的5段赛。那次比赛采取了残酷的3败淘汰制，比赛打到最后一轮，全场的老头只剩下老朱和宝宝老师，在薄情的赛场上，深情地活着。当时宝宝老师说过一段思辨的话：“围棋的世界里并不只有胜负，当你开始衡量胜负的时候，你已经被打败了。假设我们在比赛里的每一盘胜负早已注定，假设有预言家剧透了我们全部比赛的结果，我们依然会选择参加比赛，因为比赛的过程里有值得的内容。”

听说最近宝宝老师和王阳、徐老他们在一起鼓捣AI，跟人工智能学围棋。太能装了，AI的神仙变化围棋职业棋手都搞不明白，他们能看懂？究竟是先懂了才能相信，还是先相信了才能懂？上海某知名围棋高手不相信学习AI对业余爱好者有用，为此和徐老展开了十番棋大战，刚刚下到第四盘，主动去买了高配电脑，开始研究AI变化。十番棋虽然还没结束，从某种意义上，AI学习派已经赢了。

“哗啦啦”，楼上卫生间传来的排水声，冲跑了老朱仅有的一点点睡意，他打开灯，照了照镜子：头发开始稀疏，两鬓开始灰白，鱼尾纹开始侵蚀眼角，他努力地笑了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镜子里的老朱，笑得跟个驴似的。

镜边贴着张小纸条，是当年代表平凉街道打团体赛时，宝宝老师写给全队的动员诗：“我想对每一个队员说声加油！点燃我们所有残存的荷尔蒙，从此，呼吸里有了行棋的节奏，拥堵血管和神经的全是妙手！周末的赛场上，枸杞在茶中嘶吼，一个个中年在棋盘上，挥洒着随性的自由，嘿嘿，当我们中盘认赢的时候，久违的掌声还有没有？”

太阳和月亮交班的时候，老朱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金戈铁马依旧。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照例打开比赛群，一条公告弹出：“受疫情影响，本周棋王赛延迟，重启时间将另行通知。”

冬天里的一阵风吹过，捎走了地上凋零的落叶和老朱纷杂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