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29日 星期五
霞浦即景(摄影) 平常心 由退思进 蚊子 酱黄塌饼 好友与佳衣 人间至爱是慈悲
第13版:夜光杯 2022-06-25

人间至爱是慈悲

林紫

母亲一生好友众多,一段段纯洁的友谊不仅温润了艰难岁月下的她们那代人,也滋养了互联网时代中我们这些“友二代”们。说是“互联”,其实难得“互联”——从出生就认识的我们,长大后天涯海角各忙各的,只有老人们的消息才能将大家偶尔串联到一起。而日月更迭,老人们的消息开始越来越多关乎离去。

几个月前的一天,突然收到“友二代”之一CC妹妹的微信留言:“姐姐,我爸爸突发脑梗,走了。后事一切从简,没有及时通知,不要生气。”

我愣住了,眼前浮现出CC爸爸夏叔叔年轻时的样子:高大的身材、英俊的相貌、不苟言笑的表情……CC妈妈和我的母亲情同手足,两人经常约其他朋友一起举办家庭聚会,我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见到夏叔叔。儿时记忆中的他,不是在给笛子贴膜、就是在为二胡调音,再不就是安安静静地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做手工。无论其他人在一旁聊得多么热火朝天,他都仿佛自己不存在似的,从不参与,以至于我好像从没听到过他讲话的声音。几天前我写作有关艺术型人格特质的文章时,还想到过他……

我在心里合掌、鞠躬,隔空向夏叔叔致敬和告别,同时回复CC说:“叔叔一路走好……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与众不同的长辈,有才华、爱独处,不为他人所影响。”

微信那端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阵,CC的回复才发来:“谢谢姐姐。只有你把他看那么高,我没听到第二个人说这话。”

这一回,轮到我沉默了。CC的话令我伤感而警醒,心里默默庆幸:幸好有我把叔叔“看那么高”,虽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虽然以他的个性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不过,倘若每一个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平凡生命,都能被至少一个人看见和懂得,而不是被所有人评判与误解;倘若每一个终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平凡生命,都能被至少一个人尊重和欣赏,而不是被所有人攻击与否定——生而为人的我们、活在这个世界的感受,会不会更好一点?

我把手放在胸口,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回复CC:“嗯。我从小的印象里,叔叔很少说话,有他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活法,不大参与世人的事情,完全才子的个性。”

CC说:“姐姐最会安慰人了。”我没有再回复CC,只是静静地回味着她的话。她的寥寥数语,给了我不同的角度来看待“我”“他人”及“世界”之间的关系。原来,“我”对“他人”的欣赏,可能是“他人”所收获的唯一;原来,对逝者的“高看”可以安慰到生者;原来,世界那么大,亲友那么多,能让我们彼此看见与被看见的,不是爱,而是慈悲。

慈悲是什么呢?对我来说,是撇去每个生命体的年龄、身份及与我自己的关系之后、看见每个生命的不易和努力,并欣赏和珍惜这个生命本身。比如,当我以女儿的身份爱父母的时候,我的爱常常会陷入“期待—抱怨”“渴望—委屈”之中,看不见他们本身;而当我将他们当作两个独立的生命体时,慈悲会取代狭隘的亲情之爱,让我看见并欣赏他们本来的样子,就像欣赏“夏叔叔”那样。当我发现身边总有那么多令我欣赏和喜爱的生命存在时,幸福感便总是油然而生——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慈悲呢?

爱而不贪,才能用慈悲的心,看见最深的善。就像CC及她的家人们对夏叔叔的爱,毫无疑问远远超过我这个外人;而我能把夏叔叔“看那么高”,不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慈悲,而是因为“外人”这个身份给了“慈悲”更多释放的可能。

二十余年来,心理咨询工作让我看到了太多家庭的伤痛与遗憾。很想对大家说:“人间至爱是慈悲,让我们像外人一样、彼此‘高看’、爱而不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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