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与佳衣

孔曦

都说女人永远缺一件衣服、一件出门见客的衣服，似乎，我并没有这类困扰。出门在即，再心急慌忙，也能找出一件套上。

很多年前，我也经历过“便宜买穷人”的阶段。在“价廉物美”这四字的诱惑下，买过一堆很少有机会穿的套装、礼服、连衫裙、裙子、长裤，还有斗篷、大衣。很多衣服，只在每年换季时搬动一下，整整一年乃至几年，都不曾穿过。

按照断舍离的标准，一年没穿过的衣服，就可以清理掉了。只是顾虑到，万一有赴酒会、见贵客、吃喜酒之类的场面事，总要留一两件像样的衣服吧。于是，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年复一年地占据着我的衣橱。

不过，这么多年，倒是有两件价廉物美的衣服年年都穿，用上海话讲，“穿出本钿来了”。

一件是手工编织的粗绒线背心，米色底子，前襟有粗绒线编的花，还有织出来的花，很耐看，也很衬人。摸上去的手感，是纯羊毛。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有一次逛淮海路，在妇女用品商店买的，开开牌。外贸尾单特价，人民币50元，既好看又实惠。1999年秋天，随某杂志社编辑部到北京开笔会，我就穿着这件羊毛背心，里面衬着白衬衫，登香山，访圆明园，一路游览，留了不少影。

今春宅家期间，我依然穿着这件背心。它厚薄适宜，穿脱方便，尤其是晨昏的春寒时分。忽然有一天，我遗憾地发现，背心有两处破了，不知道是蛀坏的，还是被肥猫抓坏的。

还有一件，是浅灰色的运动装外套，间杂了一点灰蓝，质地比摇粒绒紧实些，有拉链有口袋。2000年，在一家“出口转内销”的小店里买的，价格也是50元。二十多年来，它一直是我春秋两季的居家服。去年秋天清理衣橱，才依依不舍地淘汰了它。

还有一件深灰色的长袖连衫裙，正面是斜开刀的裁剪，腰部以下呈A字形蓬开，仿佛量身定制，和我的气质很般配。这么一件难得的纯棉连衣裙，因为我偶尔的懒惰，丢进洗衣机洗了一次，就缩水了，再也没有当初的神韵。

如今，回顾购衣经历，忽然想到，女人买衣穿衣，跟交朋友，好像很相似。初识一人，打过招呼，若是无感觉，见过就仅仅是见过。好比逛街时，瞥见橱窗里一件时装，觉得不错。不过，不会买下来。

初识一人，打过招呼，惊喜彼此三观接近，开始有点感觉。然后相约着喝茶喝咖啡，这样的人，当得普通朋友。深交下去，原来对方别有怀抱，不遂其心，就不能做朋友。只好就此打住。好比看中一件衣服，试穿之后，才发现并不适合自己，只能不无惋惜地放弃。

初识一人，就被对方的谈吐吸引，开始好奇TA的经历，想探究TA的内心世界，找相关朋友了解，觅相关资料解惑，细细翻看TA的微博和朋友圈，找机会请TA吃饭逛街，看画展听讲座……这样的人，可以做好朋友。就像买回家之后经常穿的衣服。

当然，最贴心的朋友，莫过于能素颜相见，往来厅堂，着家居服，食家常饭，说体己话。这样的朋友，不必多，有二三足矣。

自然，还有的朋友，才华一流、智商一流、气度一流，就像狄德罗的睡袍，美则美矣，穿在身上，总有点自惭形秽。不把家里装潢得珠光宝气，不把自己拾掇得软玉温香，似乎会委屈这件华丽丽的睡袍。

心理学家给出的办法有二，一是安之若素，直接硬刚，把“狄德罗的睡袍”看作是更高更好的追求，“相信我配得上华贵的袍子”。二是“从点滴做起，逐步完善目标”，有了“袍子”，再换“沙发”“地毯”，最后换“房子”，建立一个逐步上升的目标等级，逐步实现之。

我以为，最好的朋友，应该是能勉励人向上的，是可以互相陪伴互相慰藉的，三观相近，趣味相投，精神相通。不因富贵逢迎之，也不因贫贱厌弃之。得之珍惜，失之随缘。就像伯牙和钟子期、刘正风和曲洋。

这样的好友，犹如这辈子穿过的佳衣，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两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