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9日 星期一
霞浦即景(摄影) 平常心 由退思进 蚊子 酱黄塌饼 好友与佳衣 人间至爱是慈悲
第13版:夜光杯 2022-06-25

酱黄塌饼

辛旭光

黄梅天来了,做酱黄的日子到了。奶奶一早兜着蓝布小束裙,将大麦小麦轧成粉,敲着铜勺铲刀。等孩子们放学,就大呼小叫地分配活儿:“炒麦粉,扇风炉,剥豆瓣。”腌酱瓜首先是做酱,做酱先要做酱饼。

大麦粉、小麦粉,分开倒入铁锅,咔嚓咔嚓地翻动着,逼出水分。半小时后锅底起砂,镬气焦香。半青半黄的蚕豆瓣,焯水烫熟,爪篾捞起。一斤黄豆粉也被炒香了。食材按七份大麦、三份小麦、两份蚕豆、一份黄豆的比例混合起来。蚕豆易发馊,正好生菌发酵。黄豆价贵,只够少许添入增香。这时,孩子们抢出一碗焦香的大麦粉,一勺砂糖放入,拌匀。规定每人两勺。霎时口水就被麦粉吸干,个个鼓腮仰脖。桌上麦碗稍被碰动,小妹就说:“哥哥,你们不好赖。”哥仨摇头捂嘴斜眼指着对面,意思不是我。终于有人憋不住,一团麦粉,夹粒夹雾喷出来。

娘回来,骂过老大没带好头,马上指挥大家揉面团。于是一干小把戏的小拳头都在面团上权当出力。等娘将混在面里的蚕豆瓣都揉化入内,才大功告成。

娘先吩咐奶奶烧好大锅开水,又将面团搓成了长条,切成小团,先做零食甜饼,放入少许砂糖,一掐一压,成了个圆饼,优先下锅。那些不加糖的饼,擀成长腰形,混在大锅里不会混淆。待筷子穿透了饼子,正好捞起。长的晾到屋外搁匾。圆的就端上桌,飨喂孩子们馋痨虫。我手沾上凉水,抢了一块刚出锅的鼓鼓麦饼。两只手翻来颠去浑不觉烫,咬破的糖水烫得挂住嘴角,也就三下两口下肚了。第二只终于坐定长凳上吃。娘说:“今天吃了糖塌饼,淡饼就不好吃了,要做酱瓜的。”

第二天,房梁上吊着两只大篮子。拗不过诱惑,移桌叠凳,伸手入篮子,里面一层麦秸一层饼,都已切成了四小块。捞着几块就走。约莫三天后,饼子都已发酵生霉只好作罢。十天两周过去,黄梅雨歇了。长着绿斑绒毛的饼块,倒到竹匾上,提来井水,刷掉霉斑。我则耐着性子,听奶奶唠叨“几个大老鼠偷吃掉好多饼”。

娘回来洗好了老酱缸,烧了一桶开水,晾了一夜。再把酱缸抬到屋顶上,在倾斜的瓦面上垫平,加满凉开水,将酱黄塌饼倒入,一大把捣烂了的甘草秆添入。坐等黄梅天后三五天的暴晒。那之后,酱饼居然化为稠密的黄澄澄的酱糊。

新上市的黄瓜,剖开剔掉籽瓤,用细盐搓过后,一夜沥出水分,赶在日出前,在酱缸里散入瓜条,一次不能超过十条。任两三个毒日头晒过。日落已久,缸温归凉,娘爬高取出几根,抹去酱糊,手掐成段,端上小桌,粥嫩酱甜,投箸如雨。

整个夏天的生活似乎都围着这缸酱。夏天雷阵雨说来就来,只要听到一声雷声,所有的农妇,都扔下手里工具,风一样往家里奔,抢在雨前将酱缸盖好,且盖头和缸面中间,必须夹根木棒,让咕咚起泡的热酱,排出热量。最不幸莫过一缸热酱,被冷雨浇透。只能舀出重新炒沸,才可再用。

头铺最好的酱瓜,撒上砂糖装瓶,送给最体己的亲人。余下盐渍叠压入小甏。新毛豆上市,酱瓜切丁,煸炒绝脆,霸占了夏秋的餐桌。酱瓜与酥萝卜干,各管了乡下两个季节的咸淡。今又黄梅,我那被酱黄塌饼浸润过的肠胃,就让我想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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