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比电影更有力量的,是现实 石岂不能言哉 在兰心大戏院看《宝兴里》 昼与夜、真与幻之间的无缝对接 “离生活最近”的作品如何直抵人心
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2-10-09

昼与夜、真与幻之间的无缝对接

——现代昆剧《瞿秋白》赏析

◆戴平

昆剧能不能演现代戏?这个问题似乎在戏曲界已无争议。但昆剧能不能演好现代戏?还是一个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近日,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来沪参加“演艺大世界”全国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的现代昆剧《瞿秋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令人叹服的例证。昆剧不仅能演现代戏,而且能出现代戏的精品佳作。现代昆剧《瞿秋白》贯穿并打通了瞿秋白当年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和今天观众的心灵对接,为目前整个戏曲界的现代题材创作,带来许多可供借鉴的经验。

《瞿秋白》是一部表现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真人真事的现代昆剧,忠于历史真实;但又昆味浓郁,是一部以古老昆腔套曲演绎的“诗剧”,虚实相间、亦真亦幻。它是中国传统古典美与现代美的碰撞与完美融合,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昆剧佳作。瞿秋白是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是游学中外、才智过人、著作(包括译著)等身的学者,人物自身的书卷气质、君子风范,同昆曲小生行当的飘逸潇洒天然相通,非常契合。

编剧罗周、导演张曼君以虚实呼应、浓淡调和、时空自由、互为表里的手法,使戏剧整体结构的重点从表现事件的过程转向对瞿秋白心灵深处和高尚情怀的探究与勘察。以精心设计的现实与意识流交错的戏剧性场面和进程,在感染观众的同时,引发人们的深思。

剧本基本遵循元杂剧古老的“四折一楔子”的体例,稳妥而利落,不失昆曲的古典气韵。同时,编剧又将每一折分为“昼”“夜”两部分。“昼”,以瞿秋白1935年被捕为切入点,从囚禁到就义,其间对待“三劝降”的戏都是现实;而“夜”,则以似真似幻、亦真亦幻的方式,写了瞿秋白的“三诀别”,开掘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这一切,实际上是以现代手法对昆剧的传统结构进行了大胆的突破。

该剧主要展示了瞿秋白被捕之后,在监狱中四个月的遭遇和他为坚持信仰而最终走向牺牲的过程。但编剧在牢狱斗室之中,另辟天地,带领观众走入一位革命烈士的内心世界。全剧由“溯源”“秉志”“镌心”“取义”四折组成,并采用一种全新的编剧方式,将每折戏分为“昼”与“夜”两部分。“昼”,被安排为现实时空,以瞿秋白被捕后的时间线为轴,正面展示瞿秋白与敌人的多次交锋,在国民党当局的轮番劝降下,坚持信仰、坚贞不二,最终从容赴死,颂扬了瞿秋白对信仰的执着,面对生死抉择时的坚定意志。“夜”,则以幻境或回溯的手法,虚拟的过去时空,展示他的内心世界,对其丰富的情感进行探究,以虚实交织、亦真亦幻的意境展现瞿秋白与母亲金璇、与挚友鲁迅、与爱人杨之华的挚爱深情与痛切诀别,展现瞿秋白内心最为珍重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昼”,倾向于理智;“夜”,则强调内心情感,深入、立体地展现出瞿秋白更是一个满怀柔情的大爱之人。

编导和演员、舞美、音乐的二度创造,使《瞿秋白》体现了真和幻之间的无缝对接。真,是生活真实;幻,是艺术真实,但也有生活依据。亦真亦幻,戏就好看了。

在第四折的“夜”里,杨之华送别瞿秋白的一段戏,两人相惜惺惺,爱意绵绵,嘱托殷殷,不忍离分。瞿秋白称杨之华为“爱爱”;两人共说:“我们活在一起,便是死……携手而死,也是幸福的。”

革命者之间,同样也有人世间最高尚的爱情。以这样一段夜的梦幻的对话,来反忖瞿秋白在监狱里的孤独,特别令人动情。

当今时代,昆曲现代戏想表达更丰富的情感、更高远的境界,有相当的困难。但是,《瞿秋白》化用了程式化的古典之美,用得贴切而巧妙。“取义”一折是全剧的高潮,瞿秋白脱掉一袭白长衫,一路上高唱由他首先翻译成中文的俄语版《国际歌》,端坐在天地之间,平静地说了一句:“此处甚好!”牺牲之时,漫天花雨和《国际歌》的旋律为他送行,庄严浪漫诗化。这一幕,瞿秋白以从容淡定、视死如归的姿态舍生取义,展现出一个共产党人的高贵灵魂,令全场观众肃然起敬,含泪鼓掌。

剧中的唱腔设计遵循了昆剧的声腔规律,曲牌成套。配乐作曲则带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巧妙运用了《国际歌》的旋律变奏,作为全剧主旋律从头至尾贯穿其中。

瞿秋白的扮演者、昆剧表演艺术家施夏明,在综合分析瞿秋白人生经历和性格特点后,选择以小官生应工,略微借鉴一点穷生的身段,以体现瞿秋白的健康状况。全剧他的假声运用仅占20%左右,特别是在面对劝降时,念白几乎全部使用真声,以凸显瞿秋白的坚毅、沉着,这与传统戏中小生真假声结合的发声方法有所不同。他在舞台上用心用情用功地化身瞿秋白,神形兼备,自然得体,令人信服地塑造出了一个行止沉静、外表柔弱,但内心赤诚似火、意志坚强如钢的“这一个”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形象。

该剧的舞美继承了戏曲舞台空灵写意的审美传统,设计得极其简约,黑白灰为主调。舞台两侧:右为囚室,一桌,一床,一凳;左为审讯室,一桌一椅。舞台两侧和后部立有数面巨型平板,既是狱墙,又可移动开合,自由切换时空。灯光设计别具匠心,“墙面”上打出投影,强化舞台效果。在黑白的光色中间时而夹着一线红光,是非常缜密的构思。大写意与小具象的结合,创造了《瞿秋白》特有的昆曲舞台之美。

昆剧《瞿秋白》,是“百戏之祖”昆剧艺术继承创新发展的里程碑之一。我为它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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