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1日 星期日
海滩拾零(摄影) 十年磨一卷 眼疾求医记 小妹子 居老板的手
第11版:夜光杯 2023-09-02

小妹子

赵韩德

我家弟妹中,老二是女孩,我们都叫她小妹子。

小妹子五六岁时,夏天,在天井里,我们团团坐在桌旁,等父亲下班。四条长凳,一张方桌。我们人小,脚在长凳下晃,还够不到水泥地面。父亲是兴趣爱好极广的人,喜欢养花种草养金鱼养鸟,这天,竟然在下班时牵了一条高大威猛乌黑的大狗回来,还满面喜滋滋的。我们正围着桌子要开饭呢,猛见窜出一条黑狗,都惊叫起来。小妹子吓得一下摔在地上,右手不能动弹。父亲忙把狗拴到门外,把小妹子抱起,不停叫“囡囡,囡囡”。母亲脸色发白,朝父亲一顿发火。小小的妹子见状,竟然不哭,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转,硬是不掉下来。小妹子右手打了石膏,几个月后才痊愈。大黑狗第二天就被父亲送走了。

小妹子读小学读初中,都是少先队三条杠,是家里的骄傲。我和小妹子一起在“文革”里初中毕业。我到农场,小妹子进了本市一个装卸区。

第二年初夏我回家探亲。晚上,小妹子上夜班去了,母亲把我唤去,郑重其事地给我两件漂亮物品:一件白色纯“的确凉”短袖衬衫,一条黑色挺括毛料“的确凉”长裤。说是小妹子给我的。我感动。这套衣装估计要40多元,小妹子2个月的学徒工资。

小妹子身体瘦弱,单位却叫她做外场电工。成天在黄浦江边的大片露天煤炭堆场中,在卷扬机、皮带输送机之间查线路、排故障,还要爬电线杆。整个装卸区几十个外场电工,都是男的,女电工就小妹子一个。小妹子知道个中原因。她不发牢骚,不请假,就是干活。话很轻,很少。学徒未满三年就独当一面。慢慢地,整个装卸区都夸奖讲一口浓浓浦东本地话的小妹子。

小妹子入党了。她把眼泪含在眼眶里转,不掉下来。父亲和母亲更激动。在动荡的年月,我们这个频受风波的家庭,出了一个党员,一个年年被评为先进的女孩子,还要说什么。这一年,我上调回沪。

上世纪80年代初,个人因私出国还没有。能因公出国,那不但是难得的机遇,更是一种光荣和巨大的认可。我被工厂委派参加一个出国小组。小妹子听到好开心,连夜赶来(此时她已成家),说大哥你尽管放心,我会帮大嫂一起照料小宝宝的。小宝宝指我的儿子,才一岁多。

厂部派小车来接我的那天下午,我穿着用出国津贴买的深蓝色培罗蒙西装,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边上坐着退休不久的父亲,穿着干干净净的中山装,胡子刮得光光的,满面喜色。邻居诧异地走过,朝我们父子俩看看,父亲骄傲地说:“儿子要出国了。”

渐渐地,父亲进入耄耋之年,脾气变得像小孩。常常拉我袖子:“老大(我是长子),零用钿有(口+伐)?”我就笑着给他五十、一百元的,还摸摸父亲的头。父亲把钱认真对折,小心放在衬衣口袋里。然后就背着手,踱到大门外。门外的石子路两旁都是地摊。父亲弯着腰,饶有兴趣地“捡漏”。家里有他不少爱物:手玩核桃、手串、铜菩萨、核雕、古董……为这些源源而来的宝贝,母亲暗暗控制着他的零用钱。

有天,我发现老人家耳朵上戴了个金耳环,手上戴了个金戒指,以为是在地摊上买的。一问,却是真正的南京路“老凤祥”产品。小妹子买的。小妹子说,老人戴金货,能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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