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星期二
向日葵(水彩) 我当舅太公了 鱼香茭白 高智商 低思维 我的运气 百善孝为先 望戏
第11版:夜光杯 2023-09-16

望戏

周吉敏

夕阳西下,沿着永宁江缓缓地走,看一座城市因水而生、而安、而华。

忽然听得戏乐声,“咚锵咚锵……咚咚锵……”鼓声在河里流淌。

“哪里在做戏?”

“望戏去!”这是黄岩话。几个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急了起来,循着声音往前赶。

直到五洞桥边。原来是台州乱弹在此做场。乐队就在桥头的柳树下,柳条垂下来在谱架的乐谱上偶尔一沾,又随风而起。剧目是《过河》,戏台就搭在桥头,人群密密麻麻已围了三四匝,桥上也站满了人。顾不得汗味肆意,侧身挤了进去。

那七品芝麻官,平日里四体不勤,一日下乡,一条小河拦住去路,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到河边,见了那哗哗的流水,心发慌,头发晕,六神无主,让人啼笑皆非。众衙役帮着出主意,更添了滑稽可笑。最后那官老爷脱了鞋子,终于蹚水过了河。这鞋子脱了,就接地气了。县官是丑角来演,画了白鼻子,乌纱帽翼摇曳,一招一式,丑韵毕现。演得好啊,没有一句台词,见功夫了。

“无丑不成戏。”丑戏是原始的风流。古代俳优,陪伴帝王身边,是讽谏,是假亦真来真亦假。这种古老的智慧,是戏的核。黄岩灵石寺出土的五代戏砖上,那两个演参军戏的,一愚一谐,插科打诨,滑稽可笑。后来的各种演绎,剥开了看,最后见到的还是那个教化的核。

锣鼓一落,大家轰然散去。汇入车水马龙,走进大街大巷。戏演的是芸芸众生,也演给芸芸众生看。

意犹未尽啊!

“明晚还演吗?”

“演《貂蝉与吕布》与《活捉三郎》,六点半开场。”

第二天,几个人紧走慢赶地还是去五洞桥望戏。

想起少时冬日看戏,穿着肥厚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背着长条凳,到庙台前去“号场”。戏台下,葵花籽、灯盏糕、油老鼠、甘蔗、薄荷糖,还来不及回味,已裹着戏的流水送走了童年。

暮云,暮风,知了,都登场了。戏也开场了。

果然是好戏啊!

小宴上的吕布与貂蝉,先是美人钓英雄,后是英雄戏美人,最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出戏,就在一个“戏”字上。舞台上以什么表现呢?翎子功!

吕布手舞足蹈、摇头晃脑,那五尺长的双翎,一会儿翩翩宛如金蛇狂舞,欢喜至极。一会儿由低而高徐徐抖动,似凤凰展翅。一会儿低垂俯身圆场,形如彩蝶翻飞。最是在背后戏貂蝉时,那翎子从貂蝉的鼻下唇上间扫过,那轻佻浮浪,把看台下的人也惹得心旌荡漾了。吕布在转身窥探貂蝉芳容时,眼里那种因钟情而生的欢媚,不由得让人不赞叹演员的演技。

翎子功,本是蒲剧、晋剧、秦腔等梆子剧种的特色。南方的潮润,减了几分北气,添了几分欢快如小鹿般的江南灵秀。这东海一隅的吕布戏貂蝉,也少了传统的俗,多了一种青春男女相见欢愉的情趣。

《活捉三郎》演的是恨,是不甘。阎惜姣被宋江杀死后,不忘与姘夫张文远的旧情,入夜前来活捉张文远,到阴间再做夫妻。这是一出以腰、腿、褶子功见长的做功戏。戏中有“点蜡烛”“踢假腿”“提耙人”等特技,尤其那“桌上踹凳”的技巧,令人叫绝。杨青说,过瘾,解恨。有人说,这不就是昨晚演《过河》里的那个县官吗?

戏散场已晚八时,听到肚子在咕咕叫。我们还没吃晚饭呢。这五洞桥边的戏,生了钩子,看了还想看。那晚,又去椒江望戏。在那座古色古香的戏台上,知道了“吕布”叫朱锋,“阎惜姣”叫陈丽芳,“顶灯”叫张振星,就是那个演“县官”和“张文远”的。还认识了“耍牙”的叶省伟。练习“耍牙”真是太花苦功了,练得满嘴流血,满口溃疡,不能食不能说话。省伟说,二十年前,团里的老师傅教他们耍牙,可老师傅已老得掉了牙,假牙几次塞进去几次掉出来,那种岁月老去的无奈,技艺无人传承的悲凉,让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台州乱弹重“文戏武做”,擅长动作技巧,保留了古剧中百戏的遗风,而唱念简化了,心仍在戏里,情仍是戏的表达,这是其审美形态。

喜欢乱弹这个称谓。乾隆年间,戏分花雅。雅指昆曲,花指各种地方戏,而乱弹是多种声腔兼容。花部乱弹,弗如花雨缤纷,天地万象,人间百态,前世今生,都可以开口唱来,信手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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