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钟麟
他仅教我们数学课,但我们都尊重他为导师。
精准——第一印象:总是踏着铃声进教室。踏着铃声下课。他说:“质量不靠加班加点。”下面一句话更加暖心:“我无权侵占你们年轻人的休息。”
严谨——令人敬佩。板书是老师的功架,可有的随意为之,更有满天涂鸦,他却搞“计划经济”,粗看随意,但最后满板版块分明,条理清晰,酷似镌刻石上的碑文。
更令我们叹服的,不像别的老师画圆用教具。只见他右手向上一举,脑袋向左一歪,随手一转,刹那间一个近乎标准的圆赫然登上黑板。
然而更有意外。我深为拜服,效法老师的做派。在平面几何作业时写得笔端笔正,为求清晰还用黑墨水,凡数字等都写正楷。没想到第二天老师竟当众摊开表扬,说了一番醍醐灌顶的话:
“这位同学作业没全做对,但为什么要拿出来呢?因为他很认真,当回事做。人们一定会问,大好青少年时光为什么要上学?学什么?一定会回答:学文化知识,这话没错,但还有更重要的带根本性的:通过老师的示范,自己的实践即作业养成认真踏实、一丝不苟的良好作风,将来无论做学问搞研究还是从事实际工作,这是立身之本成功发展之源。这位同学起步符合要求。大家看一下。”
我被说得满脸绯红,但我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一般老师都用红笔批阅,他却用铅笔,而且是淡细的1B铅笔,更让我惊讶,在我做错处老师给订正,依然用1B铅笔,不光依然书写工整,而且落笔轻微。全班惊叹:绝无仅有啊!
这个谜在老师有恙我去问候时解开了。
走进陋室,只见老师闭目躺在床上,额上覆盖着一条湿巾,见到我猛地弹坐了起来,匆忙下床,一只脚来不及套上拖鞋,光脚落在地上,滚烫的双手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会第一个来的——快泡龙井茶!”
师母端来清香的龙井:“先生经常拿你的作业本给我看——你坐呀!”我哪敢坐!才说了两句,老师竟弯下腰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箱子,翻出一本线装书《测海××》(末尾两字已记不清了),是本早期学科书。“当年我们都怀着科学救国梦,”老师沉入回忆,“读了交大,恰逢战乱,为拓宽路子,再读专业,依然生不逢辰,转为教育救国,可是岁月匆匆,人生易老,幸逢新中国诞生,需要人才,我就兼教数学与化学两门,趁还教得动多出点力……”此刻师母递上热腾腾的宁波汤圆。“别在意,这是过年剩下的,钟麟弟,从你的作业中我看到了希望,不忍心用红笔来损害你作业的整洁与美观……”我差点流泪。
老师嘱我考理科。然而我最终却背叛了他:改学中文。犹豫良久,决定还是应该向恩师“请罪”。我连喊数声。老师就是闷头批作业不吭声,在我将要离去时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啊!这令人心碎的眼神:埋怨、责怪、不舍、无奈、宽恕……我忍不住说:“我不会放弃平面几何的。”老师叹口气说:“不必了,这实际是句空话。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数学对学文科也有用的。安心去读吧,老师不会有事的。”
老师的教诲很快得到印证。考《政治经济学》得了满分,口试后老师说“你中学时平面几何学得不错吧。”“为什么?”“因为你答题条理清晰,推理逻辑性强。”此刻我特别感念恩师龚鸿鹄。
恩师已去天国多年,愿永久祥和,在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