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洁
由于从事史志工作的缘故,我认识唐培吉先生很多年;但唐先生认识我的时间,却只不到一年。新冠疫情期间,左邻右舍这群“最熟悉的陌生人”忽然有了相互熟悉的契机,第一次得知闻名已久的唐先生竟然和我住在同一栋楼,第一次敲开了唐先生的家门。
唐先生是中国现代史、党史研究领域执牛耳者。他听闻我在地方志系统工作,便主动提起一些方志前辈,让我顿感亲切。有一次,唐先生给我发来一则关于1930年筹建上海市通志馆的史料,他兴致勃勃地说:“我们真是有缘,我父亲唐乃康曾是上海市通志馆的筹备委员,很有意思吧!”唐先生常常叫我“小石同志”,这让我很欢喜,觉得他是将我当作志同道合的晚辈。
唐先生待人温厚又体谅。疫情严重时,居委会每周去社区医院为居民集体配药,唐先生便托我将他的医保卡和一张列着十余种药品的清单转交居委,孰料最后只配回4种药。我过意不去,唐先生却安慰我:“不要紧,是药房库存不足吧。”我说楼里有两位邻居在医院工作,或可请他们帮忙。唐先生却坚持不劳烦他人:“能过得去就行了,大家都不容易。”
我认识唐先生的时候他已经92岁,但思维依旧清晰。微信聊天、购物、转账,他都操作得非常顺利。听他家的保姆说,读书看报是唐先生每天的“必修课”,除此之外,他每天还要关心一下股市行情。
唐先生腿脚不灵便,但他着拐杖走路时总是尽可能挺直腰背,端正仪态。好几次去唐先生家中,都听见他在放交响乐。
我喜欢品尝不同种类的芝士,没想到唐先生竟是同好。有一次唐先生问我能否帮他买芝士,我随即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切达芝士给他,他很欣喜,第二天郑重其事地给我发微信:“承蒙割爱转让,今天早晨吃得很有味!”那以后我买到可口的芝士,便会邀请他一同品尝。唐先生每次都执意要向我转账:“这是应该的,我们AA制好吗?”他也会即时和我交流美食心得——“我感觉似乎陈年切达味道好些。”“淮海路上有一种球状的芝士,味道很正宗。”
去年11月上旬,唐先生因心绞痛入院;今年1月中旬,唐先生告诉我他的爱人亦住院,家中无人,委我代收快递。唐先生住院期间,常在微信上与我互动,过年时他说节后即可回家,我便以为他和前几次住院一样,慢慢调养总无大碍。元宵节前一天,我发现唐先生家的信箱坏了,遂将信件悉数取出,与之前代收的快递放在一处保管,又微信告知与他。元宵节傍晚,我想给唐先生发个节日问候,惊觉他并未回复我前一日的消息——往常他回复的间隔从不超过半日。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翻了翻手机,发现一周前他还在朋友圈里点赞,又稍稍宽心了些。谁知第二天晚上,便收到了唐先生于元宵中午离世的消息。
我与唐先生相识甚短,我不是他的学生,不能够对他的学术有所继承。在我的心里,唐先生是一位宽厚儒雅的老爷爷,我们曾经相互给予过温暖与善意,这短短的时光就足以被当作值得珍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