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见
月光从夜幕中流泻于田野,大地就成了一把银光闪烁的琴。
今晚,撩拨琴弦的歌者,是一只名叫玉顶的月光蟋蟀。
玉顶是一只特别的蟋蟀,金黄的额头上长着一块小小的白斑,就像一块莹洁的白玉。天生善斗、歌喉嘹亮的他,既是格斗场上不战而胜的“白玉大将军”,也是猎人网下奇迹生还的“天生歌唱家”。在他短暂又漫长的一年生命中,玉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历险,凭借着强大的天赋与良善的慧心,一次又一次破局。
蟋蟀的一生,宛若人类的一生,人生的每个重要抉择口,都会被命运之索引向不同的未来。如果老金刚不告诉玉顶钻进蝼蛄的洞穴,玉顶就不会被带往纸先生的家;如果没在格斗学堂实战练习过,玉顶就无法在亮亮与和尚头的对决中获胜;如果玉顶悄悄溜走,就不会在蟋蟀赌场遇见昔日走散的好朋友铁头;如果玉顶没有为救铁头失去一只腿,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家乡……每一次遵从内心的抉择,终将带领我们走向最好的结局;而玉顶与铁头这对蟋蟀兄弟,在入侵者面前并肩作战,在人类世界顶峰相遇,最终于故乡江湖重逢,更是投射出万万千千“出走-归来”的人生故事。
夜读时刻,掩卷赵丽宏的童话新作《月光蟋蟀》,感怀于丰富深刻的哲理隐喻,揪心于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满足于作者编绘的童话结局,却难以掩盖一缕从这本堪称“月光奏鸣曲”的故事背后淌出的淡淡愁绪。
生长于城市的我,鲜少亲近大自然。这个世界的背后,指向的是现代人遗落的田园乡愁。人类与生俱来的感受力,在快节奏和高强度的都市生活中几近消逝——城市的杂音太大,听不见鸟兽虫鸣;城市的灯光太亮,看不见漫天星光。《月光蟋蟀》中描绘的那个陌生又新鲜的世界,明明触手可及,真实而具体地存在于天地之间,我却在三十年后姗姗补课,恍若一个孩子般重新感知宇宙的奥妙。
我不由得想起一个小男孩,那是赵丽宏在四十年前写的一篇散文《望月》中提到的小外甥。他和小外甥一起背诵月亮的古诗,朗诵贝多芬《月光曲》的创作史,在小外甥的眼里,月亮像是老天爷的眼睛:“这是一只孤独的眼睛,它用冷淡的眼光凝视着大地。别看它冷淡得很,其实很喜欢看我们的大地,所以每一次闭上了,又忍不住偷偷睁开,每个月都要圆圆地睁大一次……”多么富有哲理的想象啊,只有在自然中成长、热爱阅读的孩子,才能将比喻说得如此浑然天成吧。
所幸还有文字,还有小外甥,还有如赵丽宏这样的创作者,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从诗人、散文家走向儿童文学作家,以童话视角观察庸常,提醒人们莫失莫忘。在赵丽宏的另一本童话《树孩》中,也描绘了一个如《月光蟋蟀》一样“万物有灵”的世界。“万物有灵”绝非“以人之口、述灵之事”的童话故事,而是“以灵之眼、述爱之心”的慈悲情怀。
小读者阅读玉顶与铁头两兄弟的命运时,会不由自主地敞开人生格局,从玉顶“虽善战而不战”的坚守、“虽能走却不逃”的承诺、“虽能赢却甘愿输”的牺牲中,学到什么是理想、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这些成人都未必能有的美好品格,自潜意识中浇筑于孩童的灵魂,塑造出一个又一个如玉顶般的强者。而一个人唯有真正地强大,才能拥有如月光般的温柔,如月光般穿透黑暗,带给人希望。
月光是琴,是思绪,是失落的乡愁,是自由的吟唱。赵丽宏不愧是以音乐为挚爱的诗人,《月光蟋蟀》在万物的演奏会中开始,在万物的交响乐中收尾,以一曲回环完整的乐章结构、犹如音乐复调的叙述节奏、起伏流淌的诗意语言,将整本书写成了一首月光之歌。当你见证了玉顶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年的生命,这首飘扬于“天下第一蟲”石碑上的高歌,就有了最理想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