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妙瑞
小时候我把信封叫信壳,一字不识的母亲则把信壳当钱包。几十年前10元人民币因颜色之故,市井俗称“青皮”,在低工资年代父亲每月拿81元算是高的了,当家的母亲用信壳装七八张“青皮”绰绰有余。
白信壳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母亲做人品德。父亲一人上班,母亲是家庭妇女,要养6个子女。家里经济条件差,母亲经常帮别人汏衣裳,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母亲和父亲分工合作,一个管洗涤,一个管熨烫。寒冬腊月母亲一洗就是二十多件衣裤,双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而收入微薄,洗烫一件衬衫仅5分钱。偶尔也有外快,比如摸到有的裤子口袋里有遗忘的一角或二角纸币。但母亲从不私吞,把它晾干后,父亲用熨斗烫平,母亲再放进信壳里,等人家来拿洗好的衣裤时还给他。碰巧的话,归还的钱比收入的钱要多。母亲对我说,做人不能见钱眼开,不管是小钱还是大钱,不是自己的钱都不能要。劳动所得是辛苦钱,但也是放心钱。
老弄堂旁边第五机床厂,一个姓单的工人经常把脏衣服送到我家来洗,因为父亲是新光内衣厂八级熨烫工,烫出来的衣裤挺括。又因我父母的人品好,他还认了我父亲为阿哥。我父亲帮他介绍了女朋友,不久结为了夫妻,我跟着父母到国际饭店去吃喜酒。后来我的“爷叔”当上了车间主任,生产的摇臂钻床,在那个年代出口日本和欧洲,为国家创汇,贡献不小。“爷叔”的工资奖金也越来越高,换下来的工作服包括内衣,仍然送到我家来洗,而且每次有意识地多付钱。母亲说做老实人,就是不吃亏啊。
信壳也见证了母亲勤俭持家的精神。父亲每月给母亲75元养家,自己留6元买饭票和零用。这些钱对八口之家来说并不宽裕,母亲在各方面省吃俭用。比如从信壳里倒出几枚硬币不足一角钱,叫我到舟山路小菜场二楼买豆腐渣,买回来加几片猪油渣炒成一盘菜。母亲也喜欢到唐山路布店买便宜的零头布为小人做衣服。她四十多岁到一家铁木家具厂当临时工,在冲床车间搬运沉重的三角铁,直到退休,也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新衣服,上班下班穿的是工作服,还把节约下来的纱手套拆开来结背心穿。旧布头用糨糊粘贴在汏衣裳板上,晒干做鞋板、纳鞋底,我们脚上穿的棉鞋都是母亲动手做的。更忘不了撑船的娘舅从故乡黄岩带来的橘子,除了家里人吃一点,邻居送一点,大多数橘子被母亲在夜里带到大名电影院旁边去卖,一角钱一斤,因为便宜所以卖得快,用来补贴家用。说来可怜,母亲很少吃好橘子,她吃的是箩筐里压瘪的烂橘子。
当年我应征入伍,出发前几天领到了新兵第一个月的6元生活津贴。经过舟山路上的饮食摊,本想饱餐一顿后去四川当兵。但要花去将近5角钱,有点舍不得了,转身回家把津贴交给了母亲,她两眼闪着泪花,把5元和1元的两张纸币塞进了信壳里。
45年前我离开了部队,复员费正好1000元。我没有皮夹子,即使有也装不下这笔“巨款”,就把钱装进部队的牛皮纸信壳,塞在运动裤后袋,用别针别牢,回到上海交给了母亲,她眼里又闪出泪花。我理解做母亲的并非是看在钱的份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后来我结婚了,在家里自办的酒席上敬了母亲一杯酒,感谢她的养育之恩。
母亲活到百岁走了,她留下的一只信壳我没有焚烧掉,因为母亲热爱家庭、待人真诚的一颗心都在信壳里啊!我把她生前戴过的金耳环装了进去,让这件珍贵而难忘的纪念品保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