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乍暖还寒时刻,河流以桥为界,那边春波荡漾,这边冰冻三尺,这一奇观是怎么形成的,难以知晓,估计与风有关,与地势有关,与地球种种神秘未知有关。
春天还没化冻的河流上,许多冬钓爱好者在凿冰钓鱼,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他们黑色的棉服上,阳光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亲近他们的皮肤,一名老者迟迟不肯取下鱼钩上刚钓到的鱼,他举起鱼竿展示着自己的收获,示意我可以走近点拍摄他,这是一天当中他最得意的时刻,我都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十多张了,他才满意地把鱼取了下来放到身边的小桶里。
春天的暖,才真是与“暖”这个字眼匹配。夏天的“暖”叫“热”,冬天的“暖”需要人造,比如烧锅炉或开空调,秋天压根就没有“暖”这一说,只有春天的暖,才符合这个字被发明出来的本意,因为春天的暖,才更接近暖洋洋的暖,也更吻合暖融融的暖,春天的暖,才真正叫人愉悦,想要由衷地感谢一些什么。
春天的暖很奢侈,因为它不总是出现,比如你好好地在岸边走着,正享受暖阳的爱抚,忽然卷来一阵风,你就会瞬间觉得不开心,那风是冬天的余孽,是没被春天看上眼甚至懒得去消灭的散兵游勇,但那阵风会卷起尘土扑到人的脚面和脸上,那股寒意会叫人赶紧握紧衣领、戴上帽子,这风太让人扫兴了,但它吹过去之后,春天的暖又像大幕一样缓缓拉开,你能感觉到它在背后推着你走,像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搭在肩膀上一样。
春天的暖总在正午与午后的时间,才能让人觉得热情洋溢。早晨的春天,总像爱生气的女子一样,粉面含冰,让人有点儿不敢接近;傍晚的春天,像拿了一根赶人回家的鞭子,在十字路口或街头巷尾甩响,叫人变得行色匆匆。深夜的春天,这没啥说的,春夜和冬天有啥区别哇,王安石在《春夜》里写“翦翦轻风阵阵寒”,杨万里在《春寒初晴》里写“峭寒穿屋透衣裘”,黄庚在《春寒夜》里写“春寒诗思觉凄清”……在古人的诗里,春天的晚上倒是比冬夜更让人难以忍受。好在,熬过春夜漫长,白昼时的春天总还是让人期待的。
白居易在《钱塘江春行》里写到过一句,“几处早莺争暖树”,是很能代表春天的暖的,这个诗句的奇妙之处,在于“暖树”的这个说法,如果说“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空气里的暖意则是“树先知”了,树木对暖意的体会方式,自然是通过枝头展现出来的,树根把从春天要来的消息,告知了树枝,树枝便急不可耐地想要爆出绿来,那绿还被裹在枝头上鼓鼓的,但那些莺啊雀啊之类的鸟,就很眼尖地发现了,它们“争暖树”,倒不是为了取暖,而是想要图个新鲜,想第一个看到春天是如何在枝头像小枚的炮仗那样爆炸出来的吧。
我总是挑一天当中春天最暖的那个时间段出去,把帽子摘下来,让太阳晒晒头顶,把羽绒服拉链拉开,让春风撞入怀。要是能坐在岸边干净的石头上,把鞋子袜子脱掉晒晒脚底板就好了,那简直像钓者钓上鱼来那样成为一天当中最得意的时刻,但我不好意思这么干,我得赶在春天变脸之前走回家里,带着一身暖和热,省着点用的话,一直到半夜春寒料峭的时候,都还能凭借那些暖和热,在房间里与春天交谈,谈谈它的过去和将来,谈谈所有与它有关的故事,谈完之后在愉快轻松中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