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华
朋友长星总爱说一句:玩,我们是认真的。其实他的玩不是打牌、电子游戏、逛街,乐在其中的是整天吹笛子、写作、做演讲。玩得认真,有时是件难以企及的事。
有时候,一杯茶,便足以享受到玩得认真。参观故宫博物院,乾隆旅行装备中竟有微型火炉与茶具,如果说这是一种玩的态度,那么同学瑞来便是践行者。他出行总要携带一套茶具、一包普洱。从外面返回,便在房间里摆开阵势,一把拳头大的紫砂壶,一盏公道杯,四五个小茶盅,烧了开水烫过,然后一遍遍地投茶、注水、分汤。前些年我们去摩洛哥,在舍夫沙万小镇上转悠一整天,满身汗水,十分劳乏,待至喝上一杯浓酽醇厚的茶水,口舌生津,唇齿留香,有一种丰盈的幸福感。舍夫沙万童话般的靛蓝,还有普洱茶的褐红,此后一直留驻在我们的记忆中。
玩得潦草的游伴也不乏其例。有的到了酒店,卸下行李,铺上牌桌,便开始通宵大战,选择简单的享乐主义,用熟悉的娱乐替代新鲜体验。有的追求“绩效”,手持一纸打卡攻略,到了景点一顿拍摄,然后车上修图,迫不及待炫耀九宫格。被功利和焦虑裹挟,难以感受生活,感知细节。读阿兰·德波顿的《旅行的艺术》,此书的推荐序中说:如果我们的旅行队伍中少了很多扬旗吹哨的团队、匆匆追赶的人群,多了一些慢吞吞地关注各地大量零星风味、琐屑世情的陶醉者和凝思者,会大大提升旅行的整体品质。诚哉斯言。
有人将衡量一个人休闲、玩乐能力的指数称为“玩商”,其包括创造力、社交能力、情绪管理能力以及通过玩乐解决问题的能力等。拥有较高玩商,会享受玩乐的多姿多彩。年轻时,有一次和朋友游黄山,那天凌晨凛冽寒风中登山,在观景台等候日出,前面密布一排三脚架,周围人头攒动。不料云海翻涌,直至天色大亮,太阳始终未现。我们心灰意冷,无不摇头感叹“白来了”。旁边一老者,裹着旧棉袄,抱着保温杯,慢悠悠吟道:“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众人愕然中,老者已隐入雾中。还有一次,计划去庞贝和赫库兰尼姆古城。在庞贝古城的浴场遗址,排水沟槽保持着优雅的弧度。考古学家发现,罗马人将浴池水温分为热如盛夏、温如春日、凉似清秋三区,分别用蓝色、紫色、粉色标识,更衣室的马赛克地砖拼着渔猎图案,让沐浴成为穿越四季的微型旅行。那天在浴池逗留久了,赫库兰尼姆古城没去成,却并不懊恼,与其把“网红打卡点”像图钉般密集扎入地图,不如留出空闲让目光畅游一番。
玩商还蕴藏于意外处的采撷明珠。去年底从冰岛返沪,因飞机误点,到赫尔辛基晚点一个多小时,改签经伊斯坦布尔转机回国,不料后一班机又延迟七个小时。饥肠辘辘,疲于奔命。但偶遇这座世界排名前三的土耳其机场,像一座现代与历史文化交融的奇妙城邦,感官瞬间被全方位触动。上方是高大且富有韵律的拱形天花板,似奥斯曼建筑中经典穹顶的灵动变体,四周廊柱简约又不失优雅,颇具古希腊罗马柱式和拜占庭建筑之神韵。在“老市场”,我们和著名的Mehmet Efendi咖啡豆、巴克拉瓦糕点欣喜相遇,当品尝到当地特色的小吃土耳其蜜饼,更是兴致盎然。虽然归程花费了近三十六个小时,好在人已退休,并无要事。走下飞机,我们突然悟道:今日最佳风景,原来就是飞机的严重误点。
游玩之高下,恰如《庄子·齐物论》所言:“大知闲闲,小知间间”,认真的玩家懂得留白,懂得惜力,不在细节间疲于奔命,用智慧与豁达享受过程。玩商的终极刻度,或许就是当年梭罗月夜在瓦尔登湖上吹奏笛子,月亮轻柔地在螺纹状的湖底穿行,那里静卧着森林的碎木残片,笛声在寂静中荡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