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
“你看我掉多少头发,一揪一大把。”
不是说用好药不掉头发的吗?怎么还是这样?看着妻子把一缕一缕头发丢进垃圾筐里,我有些心疼。她说:“干脆剃光算了。”我说:“让它掉吧,能留多少是多少,戴个假发不就行了吗?”
妻子留光头还是十一年前。那时她刚患乳癌,第一次化疗后她头发落得满地都是,她跑到理发店,三下五除二,剃了个光头。但我总想她把头发留住,想想我第一次与她见面,长发披肩,波浪卷发,是多么美丽飘逸的女郎啊!
生活,别看平时死水微澜,但有朝一日被突然打破,就会变得手忙脚乱。我们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奋斗了许多年,儿子从幼儿园到大学,虽不富裕,但总算平静。可有一天,妻子突然摸出乳房有个肿块,去医院检查,初诊是浸润性癌,做乳房切除手术,再做切片分析,是恶性的,我们整个生活的秩序给打乱了。
妻子一开始想不通,为什么上天单单惩罚我?但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工夫,镇定下来后,她想,既然事情来了,就要正确面对。不光自己坚强,还鼓励其他病友共同战胜病魔。她喜欢唱歌,病房里时常传出她愉快的歌声。她是共产党员,病友中当然也有共产党员,她们成立了临时党支部,让生命绽放每一时刻的美丽。
八次化疗。长达一个月的放疗。愈后的情况很好,平时服用内分泌药,吃点中药调理,一年体检一次。每次体检我的心都悬着,妻子打电话说:“一切正常。”我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一年、两年、三年……2022年,肝转移。于是又踏上了漫漫治疗的长征路。做全身派特CT,做肝穿检查,做免疫组化,服用靶向药……开始情况挺好,肿瘤缩小了些,可两三个月即耐药了,又换了一种,效果不明显,医生说只好静脉化疗。正待要化疗,护士一量,妻子的体温38℃。发烧不止,有时要到39℃、40℃。治疗了半个月,烧总算控制住了。奇迹!肿瘤缩小了三分之一!有的说是烧小的。当然医生不这样认为,说是口服化疗药起的作用。此药服用了一年,检查肿瘤较前有所增大,认定已经耐药了,于是化疗,用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药。当然价格不菲。
妻子乐观。每次去医院,碰到和她同样病种的人,都劝她们说没事,然后讲述她的病史。她是手术后第九年肝转移的,她碰到的病人很多是刚动过手术不久就转移的,她鼓励她们要有信心:现在医疗发达,像我们这种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影响寿命,你看,我开始肿瘤十几个厘米,现在只有几个厘米。癌症病人是这样,一个人独处会七想八想,病人在一起倒很乐观,假发一脱,医院走廊一排光头大队,等化疗一次结束出院,假发一戴,旅行箱一拉,像换了一个人,花枝招展美人一枚。她们彼此说着再见再见,下次再见,病房里你方唱罢我登场,个个微笑示人,仿佛俱乐部。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有一段历史,要是自己写的话都会写出一部书,她们彼此分享,欢声笑语,盈满病房,医生、护士查房,听到的是满满的正能量。
妻子在家里有时也会悲观,哀叹自己还能活几年。我鼓励她,开心过好每一天。生命有长有短,但无论长短,我们的每一分钟都是幸福、充实、快乐的。我已经退休,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她如果说去天边,我立马跟过去。
想到这里,我就不再纠结她的落发了。病房里,一位老者,自己是光榔头,拿着电推子,给老婆剃光榔头,夫妻一对光榔头,亮亮的,圆圆的,岂不是最美图景一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