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被录音，没机会道别

在河南建业下课后，王宝山很快就在天津泰达上课了

【失败】

落选国家队教练不遗憾

“做教练也是一种孤独，很孤独。”王宝山抽了一口烟之后，低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有时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晚上，自己一个人，很孤独。”

做教练将近30年，他也很享受这种孤独。除了孤独，还有焦虑。

联赛的备战基本上以七天为一个周期。带队踢完一场比赛，只有一晚上的休息时间，第二天就要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准备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对手录像，一看到比赛画面，焦虑感就油然而生。

他晚上经常做梦，这些梦基本上都和足球有关。有时会突然惊醒，用笔把梦里的东西记录下来，“白天没想明白的事，梦里来了灵感，所以要记下来。这种事经常发生。”

人总有累的时候，王宝山也如此。从建业下课后他本打算休息一段时间，结果联赛刚一开始又有些耐不住寂寞了，觉得自己没有参与感，“今年是一个特殊的赛季，不是说缺了王宝山会怎样，而是王宝山缺了这个（联赛）不完美。”

当泰达俱乐部邀请出山时，他没有太犹豫，而且还取得了成功。当然，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王宝山的2020年其实是从失败中开始的。

顶着“内定李铁”的传言，他被中国足协点名参加国足选帅竞聘。“被点名”让他觉得意外，因为自己今年的计划就是把河南建业带好，没想着去国足当教练。

通知来了，又不能拒绝，只能按照要求去准备，“要说一个教练完全不想当国家队主教练是不可能的，就好比做运动员要进入国家队一样，只不过这次真没往那方面去想。”

参加竞聘面试那天，他按要求做了PPT，对评审团谈了很多国足应该提升效率的看法，“此前很长时间都是里皮带队，国足在四十强赛中可以主导比赛，也有很多控球率，但进攻效率、进球效率却很低。提高效率，这是中国队最应该改变的。”

他当时还说，国足在亚洲属于第二档，二档球队要想取得一档的成绩，只能通过效率改变，“俄罗斯世界杯上夺冠的法国队控球率最低，但效率最高。任何教练都希望带队踢出美丽足球，也要考虑到结果。让我二选一，我肯定选‘结果’，而不选‘好看’。”

准备很充分，还是落选了，他说“不遗憾”，这已是第三次和国家队主教练擦肩。

第一次是2008年，福拉多带领中国队冲击南非世界杯失败，中国足协曾找他谈过带国家队去踢亚洲杯预选赛，后来不了了之了；2009年5月，足协搞过一次四个级别国字号球队竞聘，王宝山也去参加，又失败了。足协当时要求他去国家队当助理教练，被直接拒绝——他不想再当配角。

【酒后】

绝对没有不尊重河南足球

王宝山的2020年经历了很多。不光有保级的成功，还有下课的失败。他身上的衣服从建业红变成泰达紫只用了一个月时间，河南球迷一时间难以适应。

一个上赛季带队取得第八名，还被中国足协提名为最佳教练的人会在联赛开始前一个月突然下课，这事太过于离奇。官方公告称王宝山主动辞职，这说法太过于牵强，俱乐部和王宝山本人对此始终保持沉默。

说到下课，还要从河南建业俱乐部年初的人事调整谈起。郭光琪离开，杨戟担任俱乐部副总，当时就有传言称他跟王宝山干不到一块儿去。

教练团队中有人劝他离开：“山哥，要不算了，咱们撤吧。”

王宝山选择了坚持，后来发现很多想法与俱乐部管理层达不成统一，工作很难继续开展。在离开与坚守之间反复摇摆，不断挣扎。

江湖上有个传言，王宝山在一次饭局上喝了酒，微醺后说了很多诋毁河南足球的话。结果被人偷录音，传给了老板胡葆森。后者勃然大怒，这也是王宝山“被下课”的原因之一。

“我绝对没有不尊重河南足球。”王宝山说这话时一脸严肃，“河南球迷很尊重我，我对此心怀感激，也一直很尊重他们，但下课后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他承认自己酒后确实表达了对俱乐部管理层的不满，“顶多吐槽俱乐部的管理，没有任何诋毁河南足球和球迷的话。”

“我是普通老百姓，业余时间喝酒是我权利。我喝酒你给我录音，这是否违法了？”他知道录音这事是俱乐部人干的，但现在也不想再去找谁算账。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遇到小人了？”面对这个问题，王宝山犹豫了一下后说：“我不能这么去评价，只能说我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具体的我不能细说。”

王宝山酒量不行，白酒顶多喝三两，而且也不喜欢喝。很多人都清楚，即便是没有酒后吐真言，他在复杂的人事斗争中也不可能长久地待下去了。

【生气】

下课15次，有10次是我主动提出的

做教练26年，下课15次，王宝山一直在流动。他就像个身怀绝技的绿林中人，在江湖上飘，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

说到15次下课，他也笑了：“有10次都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不是被下课。”他是个直脾气的人，只要觉得俱乐部理念跟自己有冲突，而且不可调和，就会很干脆地选择离开。

他细数了在红塔、谢菲联、力帆、舜天等队执教的例子，矛盾的焦点无非就是球队建设、引援等问题的无法统一。

“我把力帆带上中超，获得第八名。为什么还要走？就是自己的想法始终得不到支持。”据王宝山回忆，自己执教力帆时曾在赛季中期找尹明善谈引援问题，希望能够在赛季结束后签下几名合同到期的球员，那个时候价格便宜，结果老板不置可否。

后来球队提前三轮保级，他又去跟尹明善提，还是没有下文。等联赛结束后老板说可以订了，但那个时候球员的身价已经很高了，再加上其他球队也竞争，很难买到。

一气之下，拍屁股走人了，他说自己是个不愿意妥协的人，“违背规律的东西，我绝对不听，也绝不妥协。”

类似的事情也在执教建业时发生过。他带队训练、比赛时身上不会带手机，但还是经常接到老板打到球队工作人员那里的电话。

老板会询问他关于球员使用的问题：×××为什么没上，×××为什么打替补……

“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赛前受伤了，×××感冒了，连名单都没进，打过电话就一通问。”说这事时，王宝山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对于这些话，我基本上不听。我是为比赛负责的人，你如果说得没道理，我为什么要听？”

“你会生气吗？”

“生气。但他是老板，我没办法……”

执教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早就习以为常。

【梦想】

希望中国队能够真正进入世界杯

“57岁了，你还有什么梦想吗？”

“我的梦想就是通过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后，中国队能够真正进入世界杯。”

“中国足球总是失败，作为参与者，你会麻木吗？”

“不会麻木。但很无奈。”

王宝山觉得中国足球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是基础太弱了，“2009年我在国家队做助理教练时跟越南队比赛可以轻松进六个球。10年后，越南的青少年足球人口是我们五倍，我们的国家队已很难赢他们。我就想问：这10年他们和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球员时期的王宝山曾在日本踢球三年，那段经历给了他很多启发。他记得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在球队经常见不到主教练。有一天突然碰面，他主动询问对方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跟我说日本要办2002年世界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游说四国（日本地名）政府，希望能够投资建场地、基础设施，把我们这里变成世界杯比赛地。”

王宝山当时听了这话很不理解，“等游说完了，咱们球队成绩不好，你就下课了。”

教练听罢后对王宝山说：“这就是中国人和日本人观念不同的地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组织的一颗螺丝钉，你们更多想的是自己。”

10年过去后，日本举办了世界杯，王宝山成为中国足协派去的考察团成员之一，他当年的教练已离开职业队，到北海道某中学教学生们踢球。

为了到东京与王宝山见面，教练坐了一天的长途车。“看到没有，我们当年请你们来日本踢球是因为水平不如你们，而现在我们强大了，你们（的水平）根本就够不着了。”

教练的这番话又给了王宝山重重一击，20年过去了还在心头萦绕，忘不掉，“他们是自上而下对足球行业的尊重，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地在做一些事情，我们有吗？我们直到今天都没有，这就是根本的差距。”

水平不行、基础薄弱，中国足球想要通过归化来帮自己进世界杯。王宝山说，自己不反对归化，可现在的归化人员出现了偏差，“归化的这几个人，真正能达到我们期望的不多。‘小摩托’是值得归化的。如果特谢拉能归化，也是我们需要的。李可也可以。其他的呢？”

他不希望未来国家队主力阵容中有太多归化球员，“顶多三个，不能再多了。” 全文摘自《赵宇聊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