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辨古玉，知圭璋

吴清在讲述古玉的故事

◆良渚时期脱胎古玉环

◆汉代谷纹剑首

明早期葫芦香丸盒

西汉铜质辍金银丝车缸头

宋代早期玉仙女

玉，石中之大器者，自古而贵。“黄金有价玉无价”，足见玉之世珍世重，而古玉，尤为今人所爱。古玉不仅是物理特性上的石头，更是泱泱中华千年文明史的见证。曾学过考古的古玉收藏家吴清，从古玉器的起源、制作、佩戴、鉴别等考古知识层面揭开了古玉器的神秘面纱。一个初夏的午后，在吴清专事文玩鉴赏的清禄书院，他向笔者展示了所藏博物馆级的古玉器。

在读小学时，吴清便拥有了第一件玉器。“那时我差不多十来岁，有一天到一个表哥家去玩，看见他家电灯的拉线开关下面绑着一个葫芦，五六厘米高，上面雕着5个蝙蝠和一些云纹。当时不知道是玉的，只是觉得葫芦好玩，便问表哥能不能送给我。表哥说这可是摔不坏的宝贝哦！说着解下来，用力往水泥地上一摔，居然真的没坏，还弹起来到膝盖！这一来我更喜欢了，于是就用我玩的几方青田封门青的印章石跟那亲戚换了这个葫芦，至今还保存着，差不多收藏了快五十年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明代的器物。”

吴清说他有收藏的意识也是从小学开始的。“说来话长，那还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随父母在甘肃生活，放学后没事就到戈壁滩上捡石头玩。有一次在武威的戈壁滩上捡到了一个比乒乓球小点、像酒杯一样的玩意儿，上面有铜锈，但雕刻着很多精美的图案。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好玩，后来在读考古专业时才知道这叫车軎（车辖头），是古代马车上作装饰用的。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金石一·诸铁器》说：‘车辖，即车轴铁辖头，一名车缸’。我捡的这个是铜质错金银丝的，出自西汉时期，这就是我人生第一件收藏品，也成了我以后读考古专业的机缘。”

吴清毕业于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考古系美术考古专业，专攻古玉课题，所以，以古玉而言，他有较专业的研究。“中国最早发现的玉器那要上溯到八九千年前了！位于内蒙古地区的兴隆洼文化遗址发现的玉器是目前所知史前用玉最早的。1992年在对敖汉旗宝国吐乡内距今八九千年的兴隆洼文化遗址一座古墓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了迄今为止我国最早的一对玉玦。这对玉玦中有一块是镶嵌在墓中女孩的右眼眶内，这就是古人以玦示目之说的由来，《鸿门宴》中所描绘的‘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即为如此。”

吴清对于中国古玉文化的地域分布和发展脉络如数家珍。“早在八九千年前，东北地区的玉文化就相当发达，范围甚至要延伸到贝加尔湖地区，后来才逐渐往南传到中原地区。但是在南方地区，玉文化也出现得相当早，比如安徽的凌家滩文化遗址发现的玉器，距今已有六千多年；再晚点的如南京的阴阳营文化、浙江的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马家浜文化以及上海的崧泽文化等遗址，在这些距今四五千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墓葬中都发现了玉器。而于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发现的七千多年前具有彩虹光影效果的玉璜，则证明了古代中国玉文化在南方的深厚底蕴。尤其是凌家滩文化遗址中发现的玉器，目前仅仅发掘了一小部分，就已让所有考古学家瞠目结舌！我也到过凌家滩考古现场，发现那里的玉器级别相当高，居然发现了玉版九宫八卦图，上面有八个方位图和代表着数字的各种孔洞；还发现了一个龟甲，里面有占卜用的签条，这显然是较为早期的摇卦。也就是说，五六千年前古人就探索了宇宙中万物的运行规律，在什么时间、什么方位所构成的吉凶环境，从而给人们生活中的出行、祭祀、婚丧嫁娶、造屋种田等等提供了抉择上的参考依据，所以凌家滩文化成了中华文明重要的源头之一。”

吴清说，在古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佩戴玉器的。“在宋代以前，即便家藏之玉也不能佩戴在外，当时有极其严厉的法律规定什么人才可以佩玉。我们在徐州狮子山的汉代楚王墓中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了一个惊奇的现象：墓中的青铜器全部没有了，包裹全身的金缕玉衣却在，但是串联起玉片的金丝都没有了，玉片全部散落在地上，说明这个盗墓贼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他根本不敢盗取玉片和玉器，否则到了外面只要被人发现，就是重罪！”

而对于古玉器的鉴别，吴清更是行家里手了。“要鉴别一件玉器是否为古玉以及所属年代，那就需要了解不同时期的古人用什么工具制作玉器。如果一件玉器上面出现了非常顺滑的线条和非常圆润的球面，那就不是古玉了。因为玉的硬度相当高，达到摩氏6.5左右，古人受限于工具，只能以石器搭配麻绳，配以硬石粉诸如金刚砂之类加水进行长时间研磨，才能成型，而这些研磨的线条都是粗糙的。即便是到殷商乃至以后的两汉时期有了青铜器，对古玉的研磨制作也没有用现代工具制作出来的那么精致，而现代化工具也无法制作出古玉的拙朴感。”

他指着一个有着儿童小手指粗细的玉管说：“你看，这根玉管中间有条垂直的贯通洞，差不多1毫米粗细，别说六七千年前石器时代的古人没有金属钻头，就是现在要打这个孔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古人就是打了这么溜滑的洞，到底怎么打的，考古界至今没有说法。文物的鉴定是多方面的，但是鉴定的基础是看制作工艺，只有了解了古人制作玉器的工艺，才能从玉器的制作痕迹中鉴别出是不是古玉。当然，还有器物表面的风化程度、是否为自然形成的，以及器形是否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可见，痕迹学和工艺学是鉴别古玉器的基础的基础！”

笔者问吴清，所有古玉藏品中最喜欢哪件？他看着面前这一堆博物馆馆藏级别的古玉漫不经心地说：“这些只是我藏品的很小一部分，都很喜欢，各有各的故事，还真的说不上来有特别喜欢的。”

凝视片刻后，他拿起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物件托在掌心：“相对而言，我比较喜欢和朋友分享这件小器物的故事。你看，这是一位仙女，脚踩莲花祥云，面相温润，而且只有5厘米高，非常精致。但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仕女像身披鹤氅，五官清秀、衣褶飘曳、轻盈潇洒、妩媚动人，颇有敦煌壁画飞天仙女纱衣飞扬、漫天风动之神韵，堪称吴带当风！你想，一千年前的工匠在摩氏硬度达到6.5的这么一小块白玉上面雕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仙女，其难度之高可想而知，足见古人的智慧。古玉仙女形象在国内也只有两三家国家级博物馆拥有，且都是卧像，像我珍藏的这尊立像，系宋代早期之物，非常罕见，尤为珍贵。”

在吴清所珍藏的古玉中，年代最久的是出自良渚文化时期的一件巴掌大小的绛红色玉环。他说：“一般来说，距今五百年以前的古玉器基本上都是近当代出土文物，但是这件玉环非常特别，这是在一千多年前就出土了，被历代藏家把玩到现在！”

他把玉环凑到灯光下继续说道：“经过一千多年人体的温养和盘玩，墓中带来的土性完全磨灭了，表面温润柔和，色泽艳丽，而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古玉都是灰白带黄呈现斑驳的颜色，这块玉环就叫脱胎古玉，脱胎换骨的意思，这种脱胎古玉我也只有三件。”

面对眼前这一桌子琳琅满目、千百年历史的文物古玉，笔者问吴清把玩古玉的乐趣所在，他引用了著名学者陈寅恪的话来总结他对古玉器收藏和鉴别的心得体会：“陈寅恪说‘对于古人之学说，应具了解之同情’，这里的‘了解’‘同情’是指要与古物遗存有同频共振的境界，能欣赏古玉器中折射出的古代中华文化的精神，这便是把玩古玉的乐趣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