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杰
在美声领域,歌手的独唱音乐会,一般分两种。一种是以歌剧咏叹调为主,一种是以艺术歌曲为主。本文说的是前者。
挑选多首适合自己演唱风格和嗓音条件的咏叹调,再间隔几首歌剧中的序曲、前奏曲、间奏曲之类的,或者再请上演唱嘉宾助阵——既让主唱者适当休息调整,又丰富了音乐会的内容。一般独唱音乐会的形式套路都是这样的。只要歌手发挥出色,乐队相得益彰,观众就满意了。这似乎已成为一种常规常态。
2015年,当今世界乐坛屈指可数的美国次女高音乔伊斯·迪多纳托,携手金苹果古乐团,在上海大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我当时是冲着她名气去的,但在现场,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不是一场我们以往习以为常的独唱音乐会,迪多纳托将巴洛克歌剧中不同女王角色的咏叹调串连组合,名为“巴洛克女王”音乐会——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令人耳目一新。
时隔数年,迪多纳托在2019年的一月再度来沪,在上交音乐厅举办两场音乐会,一场是常规的歌剧咏叹调音乐会,由上海交响乐团伴奏,中国著名男高音石倚洁担任嘉宾;另一场命名为“战争与和平”——迪多纳托与金苹果室内乐团。后一场几乎是四年前“巴洛克女王”的升级版,而且提升的级别和品质较高,充分展示了迪多纳托的不同凡响与卓尔不群。
战争与和平,人类几千年来的大命题。大文豪托尔斯泰曾有同名巨著,普罗科菲耶夫据此改变成同名歌剧。迪多纳托最擅长的是巴洛克歌剧和清唱剧,她撷取其中与此相关的唱段组合成音乐会,上半场“战争”,下半场“和平”。
演出还没开始,观众走进场内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舞台上散落着近二十个演奏员的座椅,有几束灯光从不同角度投射。一位男性舞者赤裸上身伏倒在舞台前侧,与此相对应的舞台一角,一位女性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原来她就是迪多纳托!显然她已在进入音乐会的情境。时间到,指挥叶梅利亚内切夫率众乐手上台,音乐会开始。
上半场以亨德尔《耶弗他》中的“恐怖场景,悲叹场景”开篇,女主人公对即将发生的战争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第二曲是莱奥《安德洛马科》的“拿起剑来,你这怪兽!”情绪陡然一变,表现了一位母亲集愤怒、恐惧、坚定、勇敢而又爱子心切的复杂情感的波动。迪多纳托的嗓音圆润饱满而又极具戏剧张力,塑造人物形象生动、惟妙惟肖。
接着是两首器乐曲:卡瓦列里《灵魂与肉体的写照》序曲、普赛尔《为三把小提琴与低音提琴而作的g小调恰空》。在忧伤而又跌宕起伏的旋律渲染之后,迪多纳托深情演唱起普赛尔《黛朵与埃涅阿斯》中著名的“黛朵的哀歌”。随后是亨德尔《阿格里皮娜》中“我的思绪折磨我”,呈现出焦虑不安的灰暗色调,后又转变为剧中主人公实施密谋的决心。强烈的情绪起伏之后,是杰苏阿尔多的器乐曲《我的灵魂感到忧伤》,由此引出了亨德尔《里纳尔多》中的千古绝唱“让我哭泣吧”。迪多纳托的演唱声情并茂、一唱三叹,感人肺腑。
如果说上半场的基调是痛苦激烈的,那么下半场就是祥和欢畅。普赛尔《印地安女王》中“他们告诉我你至高的力量”,表达了女主人公在困难面前相信爱情的力量能够拯救悲伤获得欢乐和自由。亨德尔《苏珊娜》中“晶莹溪流喃喃流过”和《里纳尔多》中“小鸟你在歌唱”,前者轻盈优雅,抒发对爱和大自然的由衷赞美;后者是主人公互诉衷肠时深情绵绵的咏叹调。其中在悠长的乐队前奏中,一位女乐手用竖笛模仿鸟类的鸣叫,与迪多纳托一唱一和,彼此呼应,非常精妙。在当代作曲家阿沃·帕特的器乐曲《主啊!请赐平安》后,音乐会的正式曲目以亨德尔《阿里奥丹特》中表达大团圆欢快欣喜之情的“今夜过后”收尾。这段唱需要大量跳跃性的花腔,在戏剧、抒情、花腔这三项“指标”中,相对而言,花腔是迪多纳托的弱项,但她很快以安可曲目“我心依旧”扳回一城。
在整场音乐会中,编舞兼舞者曼努埃尔·帕拉佐也功不可没。他随歌起舞,随乐跳跃,赋予音乐内涵以形象化的表现。音乐会结束前,迪多纳托说,当今世界并不太平,战争动荡随处可见,因此她希望通过音乐的力量,呼唤人类和平与安宁美好的生活。她与同伴们制作的这台音乐会,已经在世界上四十多个城市巡演,此刻来到上海与大家分享。看到上海有这么多年轻观众,她感到非常高兴。情至深处,迪多纳托最后以深情委婉的理查·施特劳斯《明天》,与全场观众依依惜别:“明天,太阳将再次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