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请施伯伯喝一杯

孔明珠

施蛰存先生进入耳顺之年时，坐陋书房中再也望不见愚园路上春花秋月了，唯通过楼梯转角一扇狭窄小窗能眺见些许歧山村弄堂景色。文学评论家殷国明写道：“施先生是一个重视和追求生命品位与格调的艺术家，并把这种品位和格调熔铸到了自己的文学活动之中，形成了自己新颖、内秀、高格、婉转、精致、谐趣的风格，其中包含着中国古典温雅气息与西方文化的绅士情调。”是的，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对美的追求，天气晴朗时，他把藤椅挪到半边晒台上，晒太阳看书，把玩心爱的收藏品，他有几张人像老照片都拍摄于此。

1978年施蛰存先生终获平反，重新回到华东师范大学授课，带研究生，应邀至全国各地讲学、参会。阅读施先生著作年谱，我发现他自七十岁之后焕发的创作力完全不像一位患过癌症的古稀老人，《唐诗百话》《唐碑百选》《北山楼诗》等著作喷薄而出，重要的词典、文库、丛书由他领衔编选，同时，施先生那些睿智、慧黠的考古、思人、忆旧随笔经常刊登在报纸副刊上，为普通读者津津乐道……

我父亲孔另境是施蛰存19岁起结识的上海大学同学，一生挚友。晚辈甚憾，我直至1994年施先生九十高龄之际，才为服务的杂志社第一次登门采访他老人家，仅仅当面请益过两次，领略到他的博学、风趣与宽厚，以及不出家门，知晓天下事的本领。因为是“侄女”的关系，施伯伯在我面前显露出老小孩的调皮，流露出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没办法做的嗔怪表情。他送了我一只黄铜日本古董订书机，一方“长相思”图章留念。

2003年11月在龙华殡仪馆与施伯伯告别，之后，每当走过愚园路1018号，我都会抬头看北山楼的窗户，感觉穿着青蓝色立绒长晨衣的施伯伯还坐在书桌前藤椅上看书，右手边我父亲赠他的玉石烟缸上搁着一支未抽完的雪茄烟。

近年，愚园路1018号底楼邮局已迁走，如今改造成为新潮时尚，融文化、休闲、购物于一体的愚园百货公司。门口咖啡实验室飘来浓香，吸引很多年轻人排队买了咖啡，坐上吧台高脚凳，面向愚园路划划手机看野眼。我驻足拍照，突然很想打包一杯最时髦的冷萃咖啡，上楼请施蛰存伯伯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