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兴
记忆中,长宁路476弄堂口有一家粮店,从记事起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都是在这里买米的。
那时,什么东西都要凭证购买,每家每户都有一本购粮证,买米是划片定点供应的。购粮证被母亲当宝贝一样珍藏着,锁在梳妆台的抽屉里,里面还有户口簿、粮票、油票、糖票、布票……粮管所的人每季度会到弄堂里来发当季的粮票,由里弄小组长隔夜通知,带好户口簿和户主图章,在弄堂口一张小桌上发。说是发粮票,但几乎生活中必需的票证,那一天都会发到手。哪家没人,把图章、户口簿留给邻居,也是可以代领的。
我还没长高的时候就同哥一起去粮店买米,哥在前面掮着米袋子,我在他后面抱着一袋面粉跟着跑。后来,我长大成为一个少年,就自己单独去粮店买米了。
粮店不大的店堂装着两只硕大的铁皮漏斗,漏斗口还装有铁皮罩子。出米处的底下放了一只木托盘,米袋子没兜紧漏出的米可在托盘中装起来。墙角堆到天花板的麻袋包装的是粳米和籼米,还有白布袋装的富强面粉和精白面粉,营业员都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白色帽子。柜台上还有两只小木盒,放着当日出售的粳米和籼米的样品,我根本看不懂,母亲让我买什么我就买什么。
我递上购粮证、钞票和粮票,告诉营业员买什么米,营业员熟练地翻到某一页,用圆珠笔记录购买的品种和斤数,再拿起算盘,一阵“噼里啪啦”,便收钱收粮票。随后在铁皮漏斗上启动按钮,米便落入漏斗中过秤。漏斗泻下的米有时并不十分精准,营业员会用一只铝皮小勺或添或减分量,直到称准量足。这时,他会大叫一声:“米袋装好了吗?”“好了,”我应答时早已撑开袋口把米袋子套到了出米处。刹时,米倾泻而出。怕米泄露,我双手紧紧攥住袋子。米放完了,营业员用大手在铁皮漏斗上猛拍几下,偶尔也会掉下一小撮米。粮店提供扎袋口的麻线,母亲嫌太短怕扎不住口,每次总往我的裤袋里塞上一根长长的布绳。家里没有自行车,只得肩掮,四五十斤的一袋,我托起来有点难度。营业员看到后跑出柜台,帮我将米提到肩上。粮店离家约有七八百米,我一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掮回家,途中不敢休息,怕米袋落地后再也提不到肩上了。有时右手抓着米袋口,左手还要拎几斤卷子面。雨天更是苦,一手撑着重重的油布伞,一手攥着肩上的米袋子,走在湿滑的弹硌路上战战兢兢的。回到家里,母亲赶紧接过米袋子,将我肩上的米屑拍干净。
我常买的米有两种,一种叫粳米,也叫大米,每百斤十六元四角,好一些的要十七元一角,吃起来口感糯软润滑;另一种叫籼米,也叫“洋籼米”,每百斤十四元三角,烧饭胀性足却口感粗糙。母亲常把粳米掺在籼米中,吃起来不硬不软,弄堂里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烧饭的。
一次买米,我把购粮证和夹在其中的钞票粮票全弄丢了,急得团团转,来来去去在弄堂走了几回也没找到,只好拎着空米袋回家如实相告。母亲气得大发雷霆,一顿臭骂之后还不让我吃晚饭。那年头遗失购粮证是件很麻烦的事,每人每月五斤的粳米计划没了,全家人要吃一个月的籼米。母亲“充公”了我的零用钱作为对我的处罚,我也心甘情愿。这一个月,我尽量不夹荤菜吃,不管是轮到谁洗碗,我都老老实实地抢着洗碗。
粮店来了新大米售卖的那一刻,弄堂里的人奔走相告,争相前去。母亲只要在家,都会让我跑步先去粮店排队,她拿好票证和米袋子匆匆赶来。我一路狂奔至粮店时,门口已排起了一字长蛇阵,挤满了街坊邻居,人人脸上绽开了笑容。当我掮着一大袋新米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犹如打了胜仗凯旋的士兵。
如今,国营粮店几乎都关门了,可它保留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