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敏
“立马望东道,白云满梁园。”
每每读到韦应物《送李十四山东游》中的这句诗,就会想起一个人,一个一天到晚把“望东道”挂在嘴边的儿时同学勺子。
但是,他念叨的“望东道”不是诗中的意境,而是一句地道崇明话相
近的读音。
崇明方言是吴语最北部古老而富有韵味的语言,想要猜“望东道”的意思,恐怕给你一百次机会,也不会和“打赌”的意思联系在一起。
勺子姓邵,摇头晃脑地像个勺子,绰号就这样不胫而走。他读书不勤快,“望东道”的花样经却不少,有时比谁力气大,有时比谁跑得快,有时候甚至比饭量大小。
“不相信的话,望东道哇!”勺子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理屈词正穷时,会冷不丁怼出这么一句。
“望啊——”对方勿买账,“望”字读音,拖得长,似乎握有胜券。
勺子说完,好像已经不关心结果了,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下文了。
放学铃声一响,乡村学生像一团麻雀一样呼啦散开,勾肩搭背、追跑嬉闹着回家。
“你们几个,没有一个比我跑得快。”“又吹牛!”同伴不屑。“望东道哇!”勺子擤
了擤鼻涕。
结果,一阵野跑,他被我们甩出了两条田埂,远远落在了后面,踽踽而行,显得狼狈落寞。
勺子和别人打赌,几乎总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他乐此不疲。那些看似无聊的事情,也给我们增添了不少的乐趣。
期末考试快要到了,勺子开始神秘兮兮地在同学间撺掇。
“这次数学考试的题目你们晓得哇?”“你怎么晓得?”“昨天校工去油印试卷,我偷偷跟在后面,他把一张印坏的考卷揉成团随手一丢,没想就滚到我脚下。打开一看,哎约,里面竟然是考题。”
“最后一道考什么?”
“我是勿好说的,要是说了,不就是作弊吗!”勺子狡黠地笑了笑
“那谁知道你看到了考卷,不说就是吹牛!”
“望东道哇!”勺子又一次使出了杀手锏。
大家嗤之以鼻,都知道学校的油印室四周的玻璃都刷上了油漆,平时大门紧锁,旁人根本没有进出的可能。
数学卷发下来了,勺子灯笼高挂,考卷上最后一道题目一片空白,还有一个大大的红叉子。他的“望东道”又一次失败了。
一天中午,我们在学校外面闲逛,走过转角理发店时,勺子突然冒出了一句,“有谁敢去剃光头吗?”
我们半开玩笑半赌气,“你敢吗!”只认为他又是逞口舌之快,根本没当回事,其实也是露怯。这时,勺子眼睛里闪着亮光。
上课铃声响起,勺子锃亮的光头瞬间照亮了教室,惊呆了同学和老师。于是,光头勺子成了学校的“名人”,这次“望东道”终于取得了“胜利”,让他得意了很长的时间。
勺子光头的故事流传了很久,这让他有了更多的谈资。但那实在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他是一个热爱做无用之事的人,想通过和别人打赌而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有时没有观众,也一样激动人心。现在回想,勺子热爱“望东道”的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孤独。他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学习差强人意,难免还空虚,做点跟升官、发财没关系的事,至少可以带来一点满足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勺子,我倒还是很想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望东道”这句浑然天成的家乡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