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0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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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夜光杯 2020-01-31

篱笆传

李 涛

篱笆在诗歌里,总是美的。自从陶渊明先生的目光,从东篱之上,望了一眼不远不近的南山,篱笆的文化价值便确立了下来。“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荒苔野蔓上篱笆,客至多疑不在家”等等。这诗句中的篱笆,已经不只是一道风景,而是隐者神秘的符号。

小时候在北方,我们把篱笆叫障子,我疑心这是外来语。胡同里家家户户都有障子,我们家的障子是木板钉的,似乎从我记事就在,一直到离开。障子没有油漆,颜色却近于黑色,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一米多高,对于小孩子,却仿佛柏林墙。因为捉蜻蜓,或是摘向日葵,木刺扎了手,甚至衣服褂剐坏,也是常有的事。

清人林佶的《全辽备考》中,对当时的东北边陲宁古塔的民居风俗如此描述:“西南窗皆如炕大,糊高丽纸,寒闭暑开,两厢为碾房、为仓房、为楼房,四面立木若城,名曰障子,而以栅为门,或编桦枝,或以横木,庐舍规模无贵贱皆然,惟有力者大而整耳。”这是我从乡贤金毓黻静庵先生编纂的《辽海丛书》中查考而得,可见障子一词,历史悠久。

在一般人看来荒凉偏远的地方,一道结实稠密的障子,固然可以挡风沙,防野兽害禽畜,也是家园安全的保证,毕竟,院子是主人的城池。

喜欢植物的人看书,总是会留心书里面出现的植物,即便是偶然的一两句,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上世纪八十年代,法国新小说代表人物罗伯格里耶的《橡皮》译介到中国,书中描述那位警察潜入案件现场时,有一句描述:“一道铁栅再加上修剪得和人一样高的卫矛篱笆,使这座房子与外界隔绝。”我相信,一般读者不大会注意这一句,马原与孙甘露他们也不会。作家后面又几次提到“修剪整齐的卫矛篱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卫矛”,后来翻了很多材料,弄明白这是一种灌木,耐修剪,常用来做篱笆,只不过中国北方比较少见罢了。

这样的障子,听上去不错的样子。

我后来自己有了一个小院,虽无金山银山,但出于私密的考虑,便决定植一排树篱。到花木市场去看,除了法国冬青,没有其他选择。店家说,法国冬青,就是日本珊瑚树,也叫卫矛,种上浇透水,长得快。

我还是有点常识,冬青绝非卫矛,上海人倒是叫它珊瑚,至于为什么冠以法国、日本,不清楚,一笔糊涂账。我买了两百棵冬青,请人帮忙种了,最初,稀稀拉拉的,几番修剪后,渐成一道绿墙,到最后,隔着墙,人影都看不见。

冬青的生长,春秋两季最快,如果不管它,会蹿到十来米,这样的篱笆,毫无美感可言。于是,每年春天,修剪是一件逃不掉的事情,梯子高架,电动手动并用,园丁展示着理发师一般的娴熟手艺。

欧式花园,侧柏也是可以做绿篱的,感觉更加敦厚严实,但在中国人的习俗中,这种植物过于严肃了,故所种者寡。

我见过更好看的篱笆。有一年夏天,在浙东的农家,以槿为篱,围着的小院,远处山色与粉红的木槿花相映衬。院子里的一方菜畦,种着时鲜的蔬菜,喝着自家的茶,此乐何极。后来读文震亨《长物志》,见“木槿”条:“编篱野岸,不妨间植,必称林园佳友,未之敢许也。”原来槿篱又是古已有之。“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不过文氏说木槿“花中最贱”,语虽恶毒,却也道出其本色,民间一向称其篱障花。

这样看来,早年的障子太原始了。不过,倒也是那样年代中国人生活的现实与民居折射的时代风习。

沧海桑田,我家的老房子,早就变为一个中学的操场,城市里,几乎见不到障子的踪迹。北方的乡村里,障子一定还有,爬满藤蔓,牵牛带着露水,为采风的画家与摄影师提供绝妙素材。篱笆的历史与美学,是值得研究的,万物简史中理应有那么一册,它是我们往昔生活的一部分,承载着无数温馨记忆的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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