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5日 星期五
平和·弘毅(篆刻) 武汉 古木无人径(中国画) 怀念逸飞 四月雪 生煤炉 生存的喜悦才是永恒
第18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0-04-12

四月雪

程果儿

四月初,大风。尘土飞,兴致起,去寻梨花白。

依稀尚记旧时路,几经辨认,终于来到去年今日梨园边。正在修路,少有来人。远远望,空余一树绿叶。叹一声:迟了!

林里有零落几组游人。还记得去年,呼朋引伴而至,园中人来人往,花正盛,脂正浓,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仿佛那天在林子里说话,都要用喊的。翻出旧照片,真是笑得一丝阴翳也没有。不过一年,发生了许多周折。又赶上这落花时节,难免有些伤感。

向林子纵深里去,猛可与几树开得尚好的梨花照面,白绿相杂,团团簇簇。那主干多是矮的,不及一人高,但树枝旁逸斜出,颇多颇远,像尊尊千手观音。树皮深色龟裂,身上布着灰绿死去的苔。它们要在下一个黄梅季节来临时,才能借尸还魂。现在,是粉状的,轻触,就扬起一阵灰。

花形单薄,花色纯白,绿蕊顶端微带黑色。迎着光,粉雕玉砌。卵形叶子,光滑如蜡,风起时,就泛出哑光一面。虽然没有过人之姿,但浩浩荡荡一树流泻,坦然无惧,就生出气势。而且,那样娇嫩的颜色,在树干的衬托下,像一群雪团般的娇儿,攀在祖父的肩头肆意撒欢,对比分明,仿佛是为时间做的脚注。深色干燥的旧时光,与柔嫩多汁的新岁月,搅在一起,织成又一幅明眸皓齿的春意图。

拍照时动手去理那些托着花簇的枝,花瓣脆弱无比,片片散落。不知它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好时光已过,所有的攀附,都成了一种形式,明明就不堪一击。心里惶恐着,再不敢着手冒犯。人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我却唯恐她们都一时刚烈,纷纷从枝头折跌下来。

可是,我的挽留并没有被花儿们心领。一阵长风吹来,林间花瓣洒落,追逐着向着一个方向奔去。直如四月飞雪,只是风来温暖,阳光灿然。

合上眼睛,张开手指,想象。那些白色的梨花雪穿过我的身体,落满我的肩头。可是,她们丝毫不在意我的流连,结伴成双,飘然而逝。

我蹲下身去,这林中的土,疏松干爽,踩上去沙沙作响。梨树根畔,多生小蓝花。与初春照面时比,小蓝花们不过是长高了一些,她们总是开得不卑不亢,让人心生敬意。土层之上,点点留白是今日才落的芳踪;色深折皱的,已经落了有些时日;又或许,有一些已经随土化去。

蒋勋说,要想感知生命的本质,那种死去的壮观,莫过于四月里去日本看樱花。其实,花性本相似。日本的樱花未必就高贵过此处的梨花。一样随土而生,因土而化。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但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这说的是客观存在的花,在我们的心外,花们遗世独立着。有没有人感念、有没有人相葬,都挡不住花开花谢的脚步。你去看时,所喜所忧,不过是所赏心中之花。

我一直想用相机拍下四月雪的壮观,可惜功能有限,留下的只是斑驳光影间深浅不一的绿。又或许,生命的本质,那样无畏的消逝,不厌其烦的轮回,如不可留下的影像一般,也从来不能用语言描述清楚。

我静静立在林子里,人声邈远,等待一阵阵风吹,送来四月雪。

欲辨已忘言。拂了一身还满。

明日请看,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捎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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