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4日 星期六
一往无前的日子 宗福先 民心民意给了我良知与勇气
第9版:星期天夜光杯 2020-05-17

宗福先 民心民意给了我良知与勇气

本版摄影郭新洋

◆徐佳和

从话剧处女作《于无声处》到《血,总是热的》,宗福先以他“言人之不能言,言人之不敢言”的笔锋,拨动了观众的心弦。四十余年前,宗福先是如一声惊雷般道出了人民心声的剧作家,当他以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回述起当年往事,罩在西装里的文弱身躯好似逆着时光机回复到当年的热情与执着中,让他焕发出特别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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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无声”

1958年,宗福先11岁,哮喘一旦犯起来如拉风箱一般的声音令人不忍卒听,只能遵医嘱休学。妈妈为了不让年幼的孩子到街上乱皮,便用书本故事作工具“拴住他”,无论他提出要什么书,几乎都可以满足。但是,妈妈从不在一旁指导,妈妈是中学教师,她自己也要看那些世界名著,于是,《牛虻》《青年禁卫军》《约翰·克利斯朵夫》《红与黑》等等,11岁的孩子即使看不懂也跟着囫囵吞枣地看完了。成年后,宗福先发现,那些书早已翻阅过,童稚的心难以破译的情节,直至经了世事,方才能恍然大悟,有了全然不同的理解。但文字的力量,早已潜移默化地沁入了心脾,虽然他并没有想到要当一名作家。

哮喘,让这个瘦弱的孩子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如风般在街上呼啸来去。初三没毕业,宗福先再次休学了。医生建议采取异地疗法。在北方干燥的天气里待了一年半,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宗福先的病也没有痊愈,只能返沪。

正赶上“老三届”分配,1968年9月,宗福先被分进了上海热处理厂。正式报到的前一天,他站在了厂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工人兄弟,想象着自己余生都要在此度过,心中难免迷惘。而谁也未曾想到,整整10年之后的1978年9月,话剧《于无声处》公开上演,十年的时间,在工厂这条流水线里,宗福先经过挤压,打磨,锻造,从这个管道里出来的是《于无声处》,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十年如何度过?许多条件缺一不可。“一方面,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心很大,忧国忧民,没有放弃思考,心系着国家命运。另一方面,母亲被监督劳动,她的工资交了房租,只剩10块钱,还要靠我的学徒工资维持我们的生活。”每天上班他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坐上公共汽车,厂里吃饭只能吃几分钱的素菜,很少碰荤菜,宗福先所有的衣服一直被人取笑,因为没有一件是买的,都是母亲裁点布做的。而做的衣服,因为想穿得时间久一些,尺寸宽大,怎么看都不像样。同龄的学徒们拥有的,宗福先一样都没有,“从经济上、思想上感受到的,都是压抑和屈辱。”

工作在全厂最苦最累的盐浴车间,宗福先面对800摄氏度的高温出一身汗,离开又是浑身冰凉,半年的学徒期不到,宗福先就病倒了,去华山医院看病,医生想了个不得已的办法,让他服用大量的激素保命。

整整十二年的工厂生涯,宗福先都没有放弃阅读,书在那时那刻是多么重要,他到处借书,一大批文艺复兴及西方哲学家的书籍给了他慰藉,几十年过去,它们之中尚有好大一部分至今仍留在宗福先的书橱深处,“我之后写戏,对人性的观察体会,都来自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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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无声”

1971年,宗福先终于学徒期满。哮喘病发,这一次可以请8个月长病假。阅读的积累,长期的压抑,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他写了一篇长篇小说《政策》,洋洋洒洒37万字。经介绍,他把厚厚一沓小说送到了作家茹志鹃家里,请她看看,“那时候房间里还看到一个跑来跑去的小姑娘,她就是王安忆”。

事隔不久,茹志鹃来到宗福先家,亲手交还稿件,令宗福先感动不已。茹志鹃说:“你根本不懂怎么创作,37万字的小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你年纪那么轻就有这么好的语言,你还有自己的想法,对当时的社会表达了一种不同的看法,有这两条你就可以走上创作的道路。”

宗福先想继续写,因此愿意学。可是偌大一个上海,大学关门,社会上也没有写作培训班,恰好宗福先一位朋友在市工人文化宫任职,便告诉宗福先这里有个“业余小戏创作学习班”在招收学员。宗福先以《政策》投石问路,遂被录取入学。

宗福先常常一边喷药一边写剧本。这样勤奋拼命的学生,让老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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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无声”

话剧《于无声处》决不是什么横空出世,早就有一大叠厚厚的剧本练习塞在了宗福先的床底下,《于无声处》诞生之际,中国历史正处在转折的关键时期,1978年的夏天,宗福先完成了真正人生意义上第一部完整的剧本《于无声处》,立刻将它送到市工人文化宫话剧表演班的导演苏乐慈手里,当时一位文艺科副科长拍板,7月下旬就开始了排练。

9月22日,第一场彩排演出,台下都是文化宫的工作人员和家属,老人孩子大呼小叫,剧场简直像闹哄哄的小菜场,面对这番场景,宗福先不免沮丧,自己的处女演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结果没想到演出了10分钟,剧场就安静了下来,直到结束,大家还久久不愿离开,群众演出因而有了第一次的演员上台谢幕。

苏乐慈把大幕再度拉开,演员们有的已经卸了妆,有的还没来得及洗,有的洗了一半,他们一起回到台上,迎接场下热烈的掌声。

1978年那个冬天,全国大概有2700个剧团搬演了这个戏。宗福先说,这个戏只有6个演员一堂景。

时隔多年,宗福先明白,《于无声处》不只是一出戏,而是分成了两部戏,一部是群众都说好,看罢人人激动的《于无声处》,它属于工人文化宫业余话剧队;而另一个《于无声处》则是上海人对思想解放运动的一次表态,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那个时代需要一个突破口,需要一个载体,需要一次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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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无声”

四十年后,社会的语境早已改变,《于无声处》却依然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2008年和2018年,话剧几番重排,在青年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有人提出“如果我活在那个时代,我会做什么?我会出卖自己的爱人吗?出卖自己的妻子吗?还是我会像他们一样勇敢?”

宗福先坐在观众席上,耳边飘过两位大学生的对话:“如果我失踪9年,你会等我么?”“去,九个星期我就不理你了呢。”

戏里所表现出的坚贞,让现在的青年人觉得新鲜,同时也感到震撼。在浙江大学的黑白剧社,他们自愿排练演出《于无声处》,戏虽十分稚嫩,但到演出结束,有许多学生留下来,在戏里有角色的同学说:“我今天在戏里演一个我崇拜的人,我真的非常佩服他的勇气和骨气,但是我明天就要离开学校,我要走上社会了,我知道我在社会上当不了一个英雄,我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会投降我会妥协会干一些我坚守不了的事。”

是什么,让一部戏能够让相隔四十年的年轻人都会激动不已?宗福先说,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情和勇气,一种捍卫原则的决心,一份正义与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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