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人间

金小林

妻子穿着褶皱丛生的蓝白色病号服，长发蓬乱、神色黯然，往日精致的妆容消失殆尽。

身边不少80后都陆续生了二宝。妻子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可造化弄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被告知是疤痕妊娠——胚胎着床在一胎剖腹产的刀疤上，必须手术。

那天，来病房接引的护工是位上年纪的大叔。深绿色的帽子下漏出大半圈白甚于黑的发梢。去手术室的途中，妻子坐在轮椅上面色茫然，一言不发。大叔趁等电梯的间隙，弯腰低头，柔声安慰：“不用怕，你这样的手术每天都做十几台；小手术一个，你躺上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大叔不知，妻子并非害怕手术，她忧心的是腹中来之不易的小生命。已整一天未和我说话的妻子，此刻微微侧仰起脸，朝着大叔努力露出微笑，使劲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眼前这位护工大叔素昧平生，但他只言片语的宽慰却让我们感到特别的温暖有力。

手术期间，我返回病房取物。在电梯口又遇见了大叔接引病人：“不用怕，你这样的手术每天都做十几台；小手术一个，你躺上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弯腰，低头，沧桑的嗓音，一样的说词，一样的柔声安慰。

想起同事在朋友圈晒过一件小事：炎夏的午后，她在路边遇见一位发丝银白的老太卖板栗。习惯性地砍价后，她拎着板栗走了。可没走出多远，身后便传来老太急促的叫声。转身，见老人正拎着杆秤吃力地追赶。“莫不是老人家后悔卖便宜了？还是自己钱少给了？”同事疑惑且有些心虚。

结局始料未及。近旁时才发现，老太右手满攥着一把板栗。老人家气喘吁吁地说，人老了眼神不好，可能少了斤两，想再确认下。当老太重新过秤并确定没有短斤缺两时，仍把手中的板栗塞进了同事的塑料袋，让杆秤尾部朝着湛蓝的天空高高地扬起……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像护工大叔、卖板栗的老太这样的人，在我们的身边还有不少。譬如单位附近的两位环卫工人，他们是亲兄弟，清瘦脸、浓唇胡，有着一样的两颗虎牙，四五十的模样。去年冬天一个早晨，我在单位后门看到兄弟俩正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啃面包。每人三只，加一塑料杯豆浆。他们吃得很香，见到路过身旁的行人，总习惯性地抬头微笑，不管行人理没理他们。后来每天早晨上班，我几乎都能看到同样的场景。有时我会停下来，和他们聊两句。兄弟俩清晨四点多起床，先合力扫包干的马路，吃完早餐后再各自保洁，夜深了才回到出租房。他们兄友弟恭，相互呵护。弟弟身上的环卫服，颜色似乎永远比哥哥的鲜亮。

单位后门东侧百米处是一所幼儿园的大门。有天早上，我看到一位妈妈牵着女儿从西边来。在二十米外，小女孩挣脱妈妈，一蹦一跳朝正吃早餐的兄弟跑来。“给你的！”女孩把一瓶酸奶塞在哥哥手里。哥哥喊着女童的乳名说“谢谢”，却转手塞给了弟弟。小女孩没喊他们“叔叔”或“伯伯”，欢乐地跳开了，显然彼此早已相熟。

有几回早晨，我看到有上幼儿园的孩子，一手牵着家长，走到兄弟俩旁边时，另一只手伸过去摸摸他们。兄弟俩乐呵呵，家长也笑呵呵。有人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能被天使喜欢的人，大概他们原本也是天使吧！无关他们现在的身份。

橘黄色的环卫服，在每一个寒冷的早晨都是那么特别的一抹暖色。我至今不知道两位环卫工人的姓名，但每当我走过兄弟俩身旁，总有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

有这样一句话：灵魂的高贵，从来都与身份地位无关。有的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的人衣衫褴褛，却灿若彩虹。护工、小贩、环卫工人，无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平凡人。然而，恰是这些人，常常给我们带来真善美暖。

我想，天使不住在天堂，就在我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