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如故

桑飞月

六月，宜登山。

万物在勃发，在生长。而我们的精神和视野，似乎也需要伸一伸，长一长了。平日里晴耕雨读，现在，去登山。登多了，目光自然也会高远、深邃许多。

是花正艳绿正浓的时候，一切都是新的。用这新景濯洗一下双目和心灵，会令人觉得舒爽，于人于事，都会更明白些。

我最近所登的那座山，是杭州西北部的平天堂山。这座山，给我的感受很是特别，似乎，漂浮着一些禅意。

这是一片较为原始的生态林。之前看到介绍，说是山顶有片野生杜鹃林,占地近千亩。然而，初开始登山时，景色一点儿也不秀丽，尽是些杂树，古道石阶颇为陡峭，有点难走。行了一段路后，山林变成了竹海，竹是毛竹，高大挺拔，苍翠欲滴；登上山顶一看，果然，漫山遍野都是红杜鹃。

一座山，移步换景。在没登到山顶之前，你几乎是无法定义或评价它的。

人在山中走，眼中便全是树，是石，是花。站在山顶再看，近山绚烂，远山如影。远山一叠一叠，黛青、深蓝、淡蓝……山山色不同，一层层飘渺远去。视野像是广角镜头，拉开了。

我模糊想起了弘一法师所作清凉歌中的那首《山色》：“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

山的颜色，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看到不同，是因为我们的目力有长短，并不是山色在变。

弘一法师还说：“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是由于某种机缘，我们看到眼前的那片景象，并非只是远处的翠色是幻象，就是近处的青色，也是幻象。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如此。仔细揣摩，仿佛的确如此。

距离的不同，关系的远近，都会影响到我们所认识的人与事。当你责怪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只是因为，你与他的距离较疏远，对他不甚了解。在这个基础上，你的评价便也不是什么客观评价了。想了解一个人，你就必须去靠近他，认识他，而不能雾里看花。

望远山，有时如望故人。

曾经亲密的朋友，多年后再见，总会明显地感觉到落差，宛如这山望着那山，山与山之间，是岁月的沟壑，仿佛再也迈不过去。然而，沟壑又何尝不是幻象？走到那沟壑边，再看，或许有条路呢？行动是打破幻象最有效的办法。

而且，你所看到的那巍峨的山影，不过一样由石、由树组成，有人间的雅，也有人间的俗。想到这儿，我突然就想发笑，像是破解了一个密码，看透了一个人设。

然而，也还是不能随便上前搭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一个人单向靠近，并不能改变。而一个人一旦远离，另一个人将离得更远。

一个曾经熟悉的人，逐渐远成飘渺的山影的过程，几乎不会给人痛感。最令人悲伤的，是这个人突然回到了你的生活中，而心，却依然远如天涯。与其如此，不如不见；不如请你继续做回你的远山……

山色如故，我亦如故。岁月可能在逐渐地改变着我的样子，但我内心里的群山，却还依旧。我攀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但也更加明了，那所谓的高远与深邃之下，仍是初心最为纯真，最为美好。

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初夏，我在看山，也在看你。不管你是否巍峨，是否沧桑，你在我心中，依然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你愿意我这样看待你吗，我曾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