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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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版:夜光杯 2020-07-01

王愿坚与《七根火柴》

汪兆骞

军事小说,是中国文学的劲旅、当代小说界的重镇。王愿坚是著名的军旅作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他创作的短篇小说《七根火柴》《党费》《粮食的故事》等,在表现革命战争艰苦壮丽的画卷同时还呈现了革命战士的崇高精神和人性美,堪为“红色经典”而被写进文学史,成为中学语文教材。

我与王愿坚相识,带有戏剧性。在北京读高中时,曾在延安工作过的校长特意请来年轻的当红作家王愿坚,给我校师生作革命传统报告,讲亲身经历的战斗故事。王愿坚说,我小说里的那些英雄人物都是我的战友,我和他们在硝烟弥漫、烽火连天的战场一起并肩战斗过,他们有的壮烈牺牲了,而我侥幸存活下来,我不能忘记这些战友,有责任拿起笔,把他们的事迹写出来,祭奠英烈,告诉后人。

报告之后,我去车棚推自行车,发现王愿坚也取自行车,于是一起出校门,向城东北骑行,最后竟然都骑进南小街,他家在街东,我家在街西,隔街相对,只有一箭之遥,可谓比邻而居。这对一直做文学之梦的我来说,大喜过望,从此经常去王愿坚家请教文学问题,于是与大我一个年轮的王愿坚有了三十年忘年交、师生情。八十年代中期,受原炮兵司令吴昌炽将军之托,由王愿坚牵头,组织一个创作组,拟写一部反映刘邓率大军挺进大别山的电视剧本,我也忝列其中。我们一行到红安地区体验生活,收集资料,几经修改,最后由王愿坚主笔完成了电视剧本《千里跃进大别山》,发表在我供职的《当代》杂志上,后拍成电视连续剧,在央视播出,好评如潮。我们都知道,这与王愿坚分不开。他不仅是深谙小说之道的高手,还是影视文学的奇才。七十年代,他与部队作家陆柱国共同创作了电影文学剧本《闪闪的红星》。勇敢地突破,坚持现实主义,以一部格调清新,表现红色少年在战火中成长的故事给文艺舞台吹来一股清风,受到不同年龄段的观众喜爱。

王愿坚认为短篇小说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千把字的篇幅里,把一个不大的东西写透,通过一栏、一础、一鳞、一爪,表现时代精神,反映生活本身的深远、深邃、深刻和深情,殊为不易。他特别赞赏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以其所见真者所知者深也”之论。每谈到短篇小说创作,他总是以《七根火柴》创作实践为例,让人深谙其道。

《七根火柴》是王愿坚短篇小说的精品,代表了他小说的艺术个性,即主题单纯,明朗又集中,撷取一个特点的生活片断,一个典型的场景和细节,饱含深情而又十分凝练地勾勒出人物性格的最闪光之处。

这篇小说的构思说来奇特,它是从战争中闯到他面前的一个形象为发端的,这一形象是一只手,一只雪中的手。

1949年,整个淮海战场覆盖一层皑皑白雪。作为记者的王愿坚在地堡里冻醒了,他钻出去,随几个战士沿着交通沟向敌我间的一块空地跑去,看见不远处一战士伏在雪地上。走近,才发现已经牺牲了,就在他前面的雪地上,有用手指画下的简单地图,而那只曾经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画下的敌情地图的手,却高高地举着,指向前方。王愿坚认识这位团里的侦察员。前一天夜里,他受命潜入敌人阵地侦察,不幸受了重伤,没能爬回部队,但他用那只手完成了侦察任务,表达了他对党对人民的忠诚。

几天后,为了采访新抓的俘虏,和战友埋葬小侦察员后,王愿坚又踏着雪到师部去。正好遇到敌机盘旋扫射,他与一队运粮的民工,隐蔽在坟场里。一位民工借机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粮,递给他:“同志,吃点么?”他看到那只手里,托着红薯叶掺上糠捏成的窝窝。这些来自渤海之滨的农民,用肩膀挑着六十斤粮食,走了上千里路送到战场,支援大军,自己却用红薯叶和糠填充肚子……

新中国成立后,王愿坚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经过刻苦学习,熟读了中外文学经典,又有很久生活在部队的战斗经历,按说可以动笔创作了,但他认定“创作,就是积累之后的喷吐,是积薪之后的燃烧”。他决定重走长征之路,用生命体验我军艰苦壮丽的红色之旅,收集散落在那里的感人素材。深夜,万籁俱静,油灯下,他照例对着稿纸,“神游”于长征路上,忽然眼前浮起一幅景象:一队红军战士在白茫茫的雪山,迎着弥天大雪走着,一名战士身子一仄歪,跌下雪坡,几番挣扎,被深雪吞没了。战友们只见皑皑白雪上,留着一只手,冻僵的手心里攥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党证……老红军给他讲的这个故事,联系他在淮海战场的亲身经历,就有了《七根火柴》的胚胎。

王愿坚说,他已不能确切说出,他写《七根火柴》的时候到底是想起经历中的哪件事,哪一只手,但他在短短的两千字里,却凝结了他在战争中直接获得的生活和生命体验,关于人的手和心灵,关于战争中人和人的关系,以及战士们勇敢和忠诚。

我与王愿坚讨论《七根火柴》时说,短篇小说短在篇幅,却绝不能短在见识上,《七根火柴》境界挺高。他摆手说:“我心里明白,它不是一篇以艺术精美见长的东西,如果说还有点可取的话,倒是因为有点真知,反映了一点革命精神的火光,并且一定程度地实现了思想与形象、哲理与诗情的统一。”

《七根火柴》是写过去的,又是六十多年前写的,如今重提它、谈论它,依然有重要意义,作为优秀的小说不只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和将来。小说中迸发出的革命精神的火光,那七根火柴仍是点亮我们心灵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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