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2日 星期四
三言两语记 圆脑袋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方脑袋人的行为。 代理班长 麦秸船 企图网红的废园 书法可以曲高和寡吗 汪豆腐,一烫抵三鲜
第12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0-08-23

麦秸船

罗新方

那是从前一次骇人听闻的洪灾。

姑姑家住在洪河岸边,两面环河;全家七口人,洪灾发生三天了,一直没有音讯。

爷爷茶饭不思,夜不能眠,让父亲打听姑姑一家的消息。一种不祥的预兆一次次袭上父亲的心头,却不敢给爷爷说。

等水势下去了,父亲和母亲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姑姑家走。走到姑姑家,房子倒塌了,树冲倒了,牲畜死了,一院子的淤泥,东喊一声,西喊一声,没有人答应,邻居家也一样,父亲和母亲蔫头耷脑地,拖着疲惫的双脚往回走。

还没到村子,爷爷已经在村口迎着;还没等爷爷问,父亲就说,打听到了,姑姑一家被冲到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子上。爷爷似信非信地听着,伫立在村口,向姑姑家的方向出神地望着,但这是父亲和母亲事先编好的谎言。

第二天早晨,父亲一早再去姑姑家寻找,仍然空无一人。正不知道怎么回家时,有一人跑到父亲身边,对父亲说:我和你妹妹家的大人小孩以及村上四十多人,大水逼近时,有人说,快上麦秸垛,说时迟那时快,小伙子们分工,上面的拉,下面的推,有的做人梯,有的把孩子直接往上扔,人刚上完,麦秸垛就被水漂了起来,成了无缆绳无舵手无航向的金黄的大船。

麦秸垛顺水势而下,水领到哪里,船行到哪里,不知道是河床,是田地,是村庄。看不到目标,看不到方向,没有终点,没有码头。它时而平稳,时而颠簸,时而猝不及防地向全船人喷水,大家都许愿祈祷,以求平安。

麦秸垛上四十多人,没有救生设备,也不知道洪水要把他们带到哪里。黄昏来了,夜来了,在颠簸惊吓中,十七八个小时过去了,黎明的时候,大家觉得船慢了,缓缓地停下来,搁浅在泥滩里——那是距离姑姑家小申庄二十里的王庄——麦秸垛成了他们的救命船。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个谈水色变的日子却永远镌刻在姑姑的心里,镌刻在表哥表弟表姐的心里,镌刻在所有经历过那场水灾的人心里。每年农历七月初一这一天,无论是阴是晴,是风是雨,他们都要在乘麦秸船的地方,面向麦秸垛,齐刷刷地跪下,叩头,谢恩。

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了,田地包干到户,没有那么大的麦秸垛了,大麦秸垛变成了小麦秸垛,姑姑还是带领大家,在那一天去叩头。如今,八十五岁的姑姑,腿脚不好,耳朵不好,记忆力不好,腰弯成了弓字,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似乎都忘记了,唯独每年七月初一的叩拜不忘。

现在,石漫滩水库、田埂水库已经重新建了起来,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堤,可以通汽车,供人参观。但我仍然最爱麦秸秆,只有它,年轻时支撑起碧绿的田野;麦子黄了,熟了,它便任人割,机器碾,丢弃在麦田里。但一根根麦秸秆堆在一起,垛在一起,扎紧压实,就是三层楼高摆渡生命的大船。

我深爱麦秸秆,那是生命的麦秸秆——麦秸船啊!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