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7日 星期二
秦香莲(纸本设色) 秋色里的春色 “遁世不见知而不悔” 看得见的香气 怀有同样洁愿的人无别离
第19版:夜光杯 2020-09-18

怀有同样洁愿的人无别离

奚耀艺

“怀有同样洁愿的人,无别离”是吴大羽先生留给学生毕业纪念册上的题词。

在这个庚子年的处暑后,吴大羽先生的业徒张功慤走完了他九十七年的艺术人生,化作天上一片彩云随风而去。功慤先生1923年10月22日出生于上海宝山一个书香门第,父亲大学毕业后经营油、米、布匹等生意,与同乡滕固是少年学伴。滕固于30年代后期出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功慤先生在父亲与滕固的通信中知道了这位长辈,印象深刻,可能也为功慤先生数年后投考国立艺专产生了影响。

1943年还在抗战时期,功慤先生中学毕业后,追寻一直在搬迁状态中的国立艺专的线索,在道路艰险、信息不畅的情况下,穿越半个中国只身来到重庆,在那里,他考上了艺专的西画专业。1946年随学校复员回到杭州,1947年,他遇到了仰慕已久的老师吴大羽先生,对艺术共同的美好理想和愿望让吴大羽和他的弟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之间有师道,更有艺术信仰,师生相伴整整41年。

国立艺专秉承了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教育思想,并以“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为办学宗旨。在西画专业学习的功慤先生,被印象派及以后的各种现代绘画流派深深吸引,塞尚、马蒂斯、毕加索等等画风是他学习和研究的方向,并试探着创作了他早期的抽象作品。

1948年功慤先生在杭州国立艺专毕业后回到了上海,上海解放时参加了军管会下属的上海美术工场的工作。不久,吴大羽先生遭学校解聘,赋闲在上海家中。五十年代初,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原艺专老师谢海燕邀功慤先生去刚成立的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任教,因学校在无锡,被他婉拒。此时的他正琢磨着怎样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吴大羽先生。朱叶青的《那年那天》书中有记载是吴大羽先生的助教丁天缺“叫”功慤先生去照顾吴先生,功慤先生去世后,丁先生的学生、原央美教授张所家发来他的怀念视频,也证实了此事。

为了有更多时间能与吴先生在一起,功慤先生离开了美术工场,先后去了启明女中、麦伦(继光)中学担任了一名普通的美术教师。中学的美术教学任务没有那么繁重,并且还有寒、暑假期,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吴大羽先生,自己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自由创作。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1985年他从中学教师岗位上退休。

功慤先生的绘画在五十年代中期之前,还延续着西方现代主义的艺术风格探索,如野兽派、如立体主义等,当他思考着如何形成自己的独立艺术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时,新的外来文化信息已经被阻隔。他和吴大羽先生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绘画表现发展到他们认知的领域,但以后个人的艺术发展遇到了瓶颈,没有外来艺术式样的参照,该怎么办?

吴大羽先生是既有西学背景又有中国传统文化根基的大学者,在足够宽裕的时间里,功慤先生常陪吴先生一起绘画写生,一起探讨艺术人文,他们话题进入了中国古代先秦的老、庄思想领域,在那里他们发现了艺术思想和思维方式的一片新天地。

对老、庄思想的拓展性艺术想象,让功慤先生开了窍。如老子的“无为而为”思想,引申到绘画表现可以“不画而画”;庄子的“似是而非”,也可以“似非而是”。在那个时候,就基本确立了张功慤“不确定的形象就是抽象”的非具象思维。功慤先生从学生时代起就没有临摹或创作过一张具有传统图式的中国画作品,但他很喜欢宣纸水墨画创作。五、六十年代,他创作了大量的抽象水墨、彩墨作品,这些作品的表达语言和形式逻辑贯穿了其一生的创作,在以后的油画创作中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功慤先生生前经常对我说:“我们艺术家搞创作,不是来遵循什么法则的,我们是来创造自己的法则的。”“不画而画”就是功慤先生自己的艺术创作法则之一。在绘画表现时,他放弃了中、西传统技术中采用的描绘、刻画、塑造甚至是写意的造型手段,而以一种随机随意的笔触运动和由此铺陈的大、小不同颜色的色块与色线,通过有节奏的排列和空间组织,自然而然地形成或有或无的物象。

早在八十年代,功慤先生就对我说:“我画画的方式是吐露式的,笔触划过画布是基本不修饰的,好或坏任由之”,还告诫我笔触运动要旋转,不要“摆”、不要“抠”,这样表现力才会生动。在今年一月中旬他接受最后一次镜头采访时强调:“从光、色造型走向抽象是必然的发展”。现在来看,功慤先生一生坚守了绘画的造型艺术本质,他更多的是直接遵循了自然的大“法则”和遵从内心的感受,而非经过了人为改造的传统思维和技术经验。

当把艺术当成信仰,它就成了艺术家个人精神的寄托,也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真实表达,它不带有任何的名利目的。功慤先生他做到了,他没有辜负当年学校的教育宗旨和吴大羽先生对他的期望。他和吴先生的艺术思想都是将近30年在环境禁锢和外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各自“偷偷”完成的。

吴先生晚年曾对功慤先生说:“我对不起你……”功慤先生听罢泪如雨下连声说:“不是这样的,您是我终身感激的恩师和父亲……”

在功慤先生生命最后的一年时间里,特别是疫情期间,他坐着轮椅,完全把自己的心交给了画布,让人不可想象的是他再次创新,完成了近50件油彩喷薄、变幻多姿的大幅作品,这是艺术家本能的创造。现在功慤先生已化作天上的彩云,天空就是大画布,他可以继续尽情地自由画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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