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心中的歌

叶良骏

上海刚解放，我家从长乐路的蜗居搬至虹口的大房子。我们几个女孩有了自己专属的房间。妹妹们开心得跳进跳出，唯有我心事重重，因为我要转学到新学校去了。

我进了马路对面的小学读四年级。校园很美，操场很大，可我高兴不起来，因为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无精打采地整天捧着书看，只能在书中找“朋友”，直到那堂音乐课。

老师说，我们学首新歌，唱得好的同学去参加比赛。一听此话，我立刻打起了精神。“太阳下，开鲜花，红的花，白的花……”旋律很好听，歌词也好记，我一下子就学会了。老师在课上选了六个女生，其中有我，要我们跟着琴唱，最后，他要我站在五人前领唱。我不懂什么是领唱，胆子却大，按他的要求唱了一遍又一遍，她却不满意。

老师耐心地指导我。我才知道领唱很重要，不仅站在最前面，还应把情绪带给合唱的同学。老师见我一直达不到要求，要我朗诵歌词。一句句读，要我讲出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怎么老是愁眉苦脸的，这首歌是一种跳跃性的节奏，是小女孩在花园里跳跳蹦蹦赏花的情景，应该很快乐，你要笑着唱。练了许多次，老师才满意地说，你看，你笑起来多可爱，声音也更好听了。

我们练了好多次，唱得滚瓜烂熟，节奏、情感都处理得非常妥帖。老师说星期日，我们去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参加比赛。那天，我们在音乐室集合，先练声，我们非常认真地跟着琴练“咪、啊、玛……”他没再关照什么，只是让我们放声唱。我心里想着老师的话，这是我在花园里看到那么多花时的惊喜，轻快的步子、跳跃的音符、调皮的神情、好奇的目光，我大声地唱着，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笑脸。

我们到了外滩。老师叮嘱着，到了里面不能说话！我们都以为，在电台里乱说话，声音会传出去让全中国人都听见，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轮到我们了，我们被带到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每人戴上了一副耳机。有位先生示意老师弹琴，问我们听得见吗？那声音好清晰。老师向我点点头，听着琴声，我眼前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大花园，看到了那么多美丽的花！我微笑着唱起来。唱完了，那位先生向我跷起大拇指。

我们被带到另一间大屋子，有个阿姨发给每人一包点心，我们谁都没吃，怕嚼东西的声音会传出去。我们不敢说话，不敢走动，也没人去上厕所。没人告诉我们，这不是录音室，声音不会传出去。所有比赛都结束，宣布结果了，我们得了第二名！老师一把抱住我说，你唱得真好！谢谢你！

前三名被留了下来，参加电台录音。除了我们以外，来了好多大人。那些人穿了旗袍、长衫、西装，个个都很漂亮。他们和我们一起坐在一间大屋子里，静静地等着。

这年国庆节，电台播放了这台节目，我听到了自己脆脆的歌声，那声音真的在笑，好甜！爸爸说，全中国都听到我的歌声啦！我还听到谁用上海话在唱“龙华塔”，老师说，你真了不起，这是周柏春和你一起在表演啊！

因为比赛得了奖，我被批准加入了少先队，站在操场上，鲜艳的红领巾在我胸前飘动，我响亮地宣誓：“时刻准备着！”队歌响起，从此，快乐一直伴随着我。

人漫长的一生，都在仰仗童年的滋养。一首歌、一句话，仿佛连接在一个奇妙的源头上，那种烂漫和芬芳，萦绕在心上，缠绵不休。即使山倒水倾，我仍有力量微笑着迎候。“太阳下，开鲜花……”在倾泻的阳光里，我一年年地走，至今，还在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