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谛
疫情期间因为禁航,全家被困于澳大利亚的悉尼,倍感郁闷,终日里寻找消磨时光的地方。那天早晨,我带个黑麦面包,独自来到附近的海滩游荡。
这海滩清静,鲜有鸥鸟,不见人影。粗略观望,似乎全是含铁量很高的礁石,有别于柔软的金沙、银沙滩。橡胶底凉鞋踩上去,稍有棱角的地方,会有硌穿的忧虑,其坚硬程度可见一斑;大片、大片的褐石色在灰空和白浪映衬下,显示出凝重、古远的神韵;亿万年的潮涨潮落,在石板上刻下纵横交错的网格,刀切斧劈一般工整;有些地段非常平整宽阔,放眼望去,犹如航空母舰上的飞行甲板;有些凸起的独块岩石伫立滩边,像钓翁在垂钓,肩背浑圆,身姿各异,面向着大洋企望渔获。也有沟壑,海水的冲刷浸蚀,使得这些坑坑洼洼的周边形成云片状、蜂窝状,凹凸层叠、犬牙交错;留在礁石上的图案花纹更有趣味,斑斑驳驳,像是浇铸而成又像镂刻而成,诡异的造型中可以看到无穷之变化。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叹为观止,那是远远先于人类的冶炼术、美学和几何学所创造出来的神奇作品,人工是够不着的。
尽管海滩美得奇异,但看天、海、滩似乎陷在同一种色调里,阴灰而凝滞。我知道,那是森林大火烟雾造成的。天如人愿,少顷,太阳先在云的背后点亮皮影灯,再给乌云镶上金边,接着,一块一块的雾霾被捣碎,一绺一绺的蓝天被连拢;天窗开启,风即扇动,浓云跟着流动,贼似的开溜,漫天湛蓝的气场逐渐形成。随后的天光,上下同碧,天空干净了,海面跟着蓝白分明,眼前豁然开朗,心胸也随之放空。坐在铁甲一般的礁石一角,看满眼雪浪滚涌推进,轰鸣声激越、清脆,冰冷的南太平洋咸水就漫过小腿、溅上脸面,砭人肌肤,浑身激灵起来,唤醒了久违的清鲜和欣喜。
曾经有个叫汪大渊的来过大洋洲,那是远在英国人登上大洋洲之前两百年的事。他带着船队来到新西兰,只是站在木舰上,向这片陆地观望,没上岸。
临近中午,我掏出黑麦面包想解解饥。正值此时,斜对面礁渚上,红嘴白羽的海鸥、粉色长喙的唐鹅从打盹中惊醒,振羽翔集起来,贴着海面觅食。海鸥可能闻到焦香味了,讪讪地飞近来,胆儿肥点的,就围着我转,企图从我手里分得一两口面包。它们不知道那是难事,因为海滩上只我一人,自己吃还不够。
面对黑面包动了占有的心思,那是鸟的企图;面对美景露出贪婪之色,那是人的欲望。如果各自放任下去,或许会引发利益之争,进而会诉诸武力。联想到眼下的世界局势,利益至上、单边主义甚嚣尘上。某些霸权国家提出了“本国至上”的口号,根本不顾及他国的权益和感受,到处制造各种争端,甚至不惜发动战争,这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创想背道而驰。正巧人类又遇上了新冠病毒在全世界肆虐,许多人的内心是抑郁的、忧虑的,当然也包括我。
准备离去了。看天空暗了许多,日晕渐渐淡化消遁,浓密的雾霭又聚集起来,笼罩苍穹。风狂起来,巨浪踊跃,频频撞向钢铁般的礁石,发出铿锵的巨响,似乎在向我昭示什么?
人类中的某些人对于财富和霸权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这是由无穷无尽的贪欲所决定的。和谐的理想尽管美好,但现实是残酷的,在“丛林法则”面前,理想主义总是难以实现。温良的民族不可掉以轻心,应自强不息,枕戈待旦、常备不懈,以迎接不期而至的挑战,别对表面吹嘘的友爱、谦让、诚信抱有侥幸。面对历史和现状,可以毫无表情地解读,或许更能接近原生态,洞悉到事物的本质。这是从那海滩边海浪和礁石的激烈对话中所听到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