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山水——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树——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身体——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
灯——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春
翟永明近影
◆徐佳和
“时间剧场:翟永明文学与摄影展”正在明珠美术馆举行。
如果,对于诗人翟永明的记忆停留在画家何多苓的肖像作品里,那其实已经错失了好几个时代,在一幅幅过去的画像中,她的眼睛里有着抹不去的宿命、尖锐和漂泊,如今,同样的眼睛,更多充盈着从容和善意,但不变的是,在人群中,你依然能够第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上世纪80年代,翟永明就凭借《女人》《静安庄》等作品扬名诗坛,决绝的口气,激烈的抗争,秘密和痛苦,诉说着身为女人的感悟;1998年,她又在成都开了一间自己的酒吧“白夜”,此后二十年间的一夜又一夜,民谣、诗歌、绘画……在“白夜”反复碰撞,惊心动魄,人们释放着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六十平方米的“白夜”几乎使全国文艺青年心向往之;文学之外,人们对翟永明的摄影知之甚少,但这些“非专业”的探索却由来已久,“我的摄影,与我的写作有关,但并非我诗歌的图解;它们互为参照。我的拍摄对象,大多与我关心的话题有关。”
我们都是弗里达
写作也好,摄影也好,翟永明始终不变的是她独特的女性视角,从未放弃对女性的探讨与反思。在明珠美术馆正在进行的“时间剧场:翟永明文学与摄影展”中,有一组新作《我们都是弗里达》,是翟永明和诗人朋友们根据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的自画像特点,通过当代艺术中的“角色扮演”手法完成的致敬之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翟永明在美国纽约SOHO的一家书店弗一见到弗里达的画册,就被支离破碎的自画像深深打动。彼时,她并不知道这位墨西哥女艺术家的来龙去脉,但“我跟她就像认识一样,她想表达的东西也是我想表达的东西,尤其跟我的组诗《女人》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完全能体会她的作品想表达的情感。”那一刻,即使在审美上,她们也是如此相似,同样喜欢盛装的民族风格,在深色或黑色的底料上绣出灿烂艳丽的大花朵,美得轰轰烈烈。弗里达·卡罗的身世充满了血与肉的搏斗,灵与情的纠缠,既悲怆又浪漫。弗里达靠着一个残破的身体,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艺术家,在艺术史上占据一个极其惹眼的地位。之后,翟永明多次撰写诗文介绍弗里达。
创作《我们都是弗里达》,便是翟永明用摄影的方式,延续对这位画家的欣赏之情。去年冬天第一次拍摄,翟永明找来女诗人汤巧巧做模特儿,在自家阳台上用手机完成。身兼摄影师、化妆师、服装师、道具师,“累惨了。”翟永明为模特儿画上弗里达标志性的浓眉,如两座起伏不断的山峰,曾经钟爱过的斑斓的民族服饰,终于又一次从箱底见到了今天的阳光。
为了尽兴,又有了第二次拍摄,翟永明选择了一处朋友的工作室——一个废弃的庭院,冬天特别冷,雾气弥漫,阳台上却开了鲜花。她又找来了女诗人进行“弗里达角色扮演”,这次也有了自拍。“为什么取名《我们都是弗里达》?我想表达的是,女性身上都有一种弗里达的特质,自强、坚强,弗里达说过:‘我不画梦,我画我自己的现实。’”
我不是阿布拉莫维奇
“白夜”时代,翟永明的生活从晚上开始,差不多有十年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从家里面到白夜,然后再从白夜回到家里面,其实是有点单调的。然而,白夜有点像一个文化沙龙,在那里,她遇见很多朋友,遇到很有意思的事,不光酒杯和酒杯能碰撞,思想和思想也能碰撞。白夜又像一个坐标,在那里,她的世界大得无边无际。可如今,那个“别人一举酒杯,我早一饮而尽”的翟永明一去不复返,变成了“别人一举酒杯,我便落荒而逃。”“生活方式没那么不健康了,兴趣也转移了。”在摄影上,她自认是“业余创作”,这让她心态轻松,“没什么标准,即使有也不是说要达到专业,所以可以完全放飞。”
翟永明在亲密的朋友中举起相机拍摄,随意而散漫,抛弃技术层面的东西,被拍摄者也觉得放松,很愿意进入翟永明的“摄程”里,她用自己的眼光发现,自信能够拍出朋友们最松弛的一面,欧阳江河、芒克、西川、韩东、何多苓、毛焰、喻红……诗人们和艺术家们在翟永明的镜头里自然而生动,“最好让他们觉得相机和我不存在,真实的那面才会出来。”通过镜头一直看向朋友们的隐秘内心,翟永明相信这是自己与他们交流的另一种方式。
翟永明也用镜头抓住偶然的相遇,比如,“行为艺术之母”玛丽亚·阿布拉莫维奇出现在她的作品里,挥舞着双手,引发一个自然而然的弧度,动态带来了图像上的虚无,却让直面影像的观者同时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空气震动般的真实。翟永明欣赏喜爱这位女性当代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确实有很多经典作品考验人性,揭露人性,她是能够体会到作品能够把艺术推到极致的人,但我不是,我做不到。”
我是诗人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1983年,翟永明写出了《女人》组诗,总共二十首抒情诗,以《独白》开始,独特奇诡的语言与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了文坛,诗中有很多句子流传甚广。
但在学生时期,她其实是一个“理科女”,1977年,翟永明进入西南技术物理所工作,作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她上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跟文艺毫不相关——她不喜欢;1980年毕业分配到物理研究所,对这份工作——她不喜欢。她是单位里第一个穿牛仔裤的人,被人看成不本分;她在文学杂志上发表诗歌拿了稿费,被人视为不务正业、在外面挣钱。1986年底,她终于辞职,成为自由撰稿人,虽然那时候周围的人都觉得她疯了,但是,“诗人”这个身份,在那个时代,光芒璀璨如摇滚明星。
“诗歌它在世俗层面是没有用的,是个无用之物。但是它在精神层面可以给你带来一些慰藉。它可能成为你精神上的一个抚慰。”翟永明说。“我觉得在我人生最难过的时候,我会通过写诗,把这些不良的、负面的情绪清洗掉,我就觉得好像是一个罐子式的可以把那些东西给倒出来,清洗干净。那么,我的心里面可能会平静一点,最主要的是可能通过写作,我可以重新获得一种平静。”
那么多年过去,翟永明写诗依然不依赖电脑,而习惯于手写,写毕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键盘进行录入。所幸的是,她对于笔和纸这样的器物没什么执念,灵感来了,一把抓住随便什么笔都可以,任何一个场合都能写,餐巾纸上也可以,甚至曾经在飞机上直接把垃圾袋撕开,在背面写下诗句。
许多20世纪80年代中期活跃的诗人在90年代后,投入到经济大潮中者有之;仍然在四处漂泊,为生存奔忙者有之;也有经商之后又重新回到书桌旁潜心写作的。他们中的有些人无法在这个时代获得现实感,只能在写作中攫取能量;另一些人也许在现实中获取能量,但无论如何也需要将它转化为对诗歌的欲望。诗人必须为自己找到一种活法,才能有利于写作。近几年来,翟永明大量的时间住在北京,在望京的家中坐拥书城,推开窗望去,满目整齐林立的高楼大厦,毫无特殊的风景可言,诗人只能在自己的心中营造诗意,而生活,维持着一贯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