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泽芸
以前跟同事说起瓠子,他们不懂,我说是一种长粗如手臂的瓜,夸和瓜的合写,发音同“户”。他们说没吃过,上海可能没有,就是有,也不认识。我不相信他们没吃过,翻出瓠子的照片,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夜开花啊!
夜开花,多美的名字!
我也想起来了。小时候家里的瓠子白白的小花的确是夜里开放,在光线微弱的清晨或黄昏,看到它们怒放的样子,洁白而美好。
难怪说上海人的精致和诗意是出了名的。连瓠子都被叫得这么美。
想起小时候,母亲种瓠子很有一手,每年夏天,菜园里的瓠子结得粗似成人手臂,一个一个垂吊在架子上,把架子都拽弯了。
最寻常的瓠子吃法是做汤,家乡叫“打汤”,嫩瓠子刮去表皮,切成条,放入开水里,煮软加佐料就可出锅。汤热腾得烫嘴,瓠条白里透着鲜绿,吃到口里打个滚儿就溜进了喉咙。滚烫的瓠子汤吃得人满头大汗,清清爽爽的热汤落肚无比熨帖。
再就是将瓠子切薄片炒肉片,瓠子切细丝下面条,还有将瓠子切细丝与面粉、葱花和在一起做成瓠子饼,用油煎得两面脆黄,脆脆的外壳,软软的里子,很香。
后来读到《诗经·小雅·瓠叶》,哟,原来瓠子都被老祖宗们吃了几千年啦。老祖宗不但吃瓠子,连瓠叶都吃?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来客人了,主人说今天天气真好啊,清爽的小风吹着,吹得我菜园里的瓠子叶上下翻飞。我去采些嫩嫩绿绿的瓠子叶来炒炒吧,然后我们一边抿着小酒一边聊天。
这小日子,美得没治了,害得我都想哪天有朋自远方来,去菜园摘点被清风吹拂的瓠子叶招待老友,想想多有诗意呀。
在日常生活里,吃饺子再寻常不过了,老话说,好过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瓠子饺子就顶好吃。把瓠子剁成极细的小丁,与肉末、葱花、芝麻油等佐料和成馅儿。包好的饺子煮熟了,里面瓠子的淡绿色隐隐约约。蘸上小碗里辣椒、香醋、麻油、熟芝麻调成的调料,你要是抢我一个我都跟你急!
瓠子算得上是一种美丽的植物,茂盛期藤蔓如云,风一起绿叶翻飞,洁白柔嫩的小花摸上去有种绢丝的质感。花快谢的时候,花萼下面是一个个翠绿如手指般大小的迷你小瓠子,长着软软的绒毛,非常可爱。瓠子的籽洁白温润,放在手心里,像极了一颗美人的牙齿。
这点老祖宗早注意到了,《诗经》里早就说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初读这句,我知道是讲女孩子长得标致的话。把美女的牙齿比喻成瓠子的种籽,倒是贴切得很,白白的,小小的,齐齐整整的,想想就可爱。
如今离开家乡已经不少年头了。偶尔也回去,但总感觉儿时的感觉再难觅到,甚至有了一种故乡变异乡的奇怪感觉。
诗人舒兰在他的诗中说:三十年前,
我从柳树梢头望你,
我正年少,
你圆,
我也圆;
三十年后,
你从椰树梢头望我,
你是一杯乡色酒,
你满,
我也满……
故乡,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响起。
故乡于我,也是如此。
总是在一些月色清辉映照窗棂的夜晚,想起故乡,想起童年。
这一头是生活的负荷,行色匆匆,靠近心脏。那一头是故乡的月色,脐带隐隐,靠近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