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作家与穷作家

沈西城

先说香港有钱的作家吧！第一，必然是武侠小说大家金庸，浙江海宁查家系名门，金庸承其后，在香港办报、写小说，身家估计二十亿港币。有人持异议：“金庸办报赚铜钿，讲到小说收人，不如倪匡！”此言差矣，金庸十多部小说不比倪匡百多部卫斯理多，可要知道，金书厚，定价高，不独风行香港、台湾、东南亚和外国华人圈子，还风靡中国大陆，这还了得？天文数字唷！有了钱，小屋搬大屋，先是渣甸山，后更上一层楼，移居山顶道一号巨宅，那是香港房价最高的地区，一个平方英尺，好几万。查大侠素性重居不重穿，初识君，衣着简朴，不修边幅。后经贤妻督促，方始变身。其次者自是倪匡，老顽童乃传奇人物，别的作家闯文坛，或多或少遇投篮之苦，好一个倪匡，风调雨顺，从未遇过。一投中鹄，之后百发百中，从投《工商日报》始，到《明报》止，写字数千万，因而自称世界写字最多的人。他写小说，范围广衍，科幻、武侠、奇情、情色、推理，无一不包；后更兼写剧本。七八十年代，稿费收入，每月已近二十万，后改写剧本，先是两万一个，因电影大卖，水涨船高，升至五万、八万甚至十万。倪老爷写剧本，有两个原则，第一，出门不认货，例不修改；第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曾对我说：“有人找我要剧本，我一律勿推，花花钞票人人爱，没人嫌多，对勿？人家声明要快，赶戏。All Right，没问题，一个礼拜你来取。来人听了，两眼翻白，以为我吹牛皮。不怪他，别的编剧嘛，至少一个多月，嘻嘻！”一个星期？有没有骗我？半信半疑而离。一星期后登倪府，果然交货。我跷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倪匡笑眯眯：“老实说，我四天已写好，怕人说我拆烂污，且把它收诸抽屉多三日，哈哈哈！”

再数下来，必然挨到怪论名家三苏，原名高雄，作家柯灵之侄，浙江绍兴人，鲁迅同乡，同乡三分亲，笔触最相近，尖酸刻薄，嬉笑怒骂，仇者痛，亲者快。文笔不依常规，教人意想不到，写稿如车衣，右手握管，左手拖拉，一个小时，四千五百字，等闲事儿，可跟快笔倪匡比肩。稿费特高，家在半山天后庙道华厦，环境优美，布置雅致。当然还少不了爱情大家依达，原名叶敏尔，上海人，写的爱情小说如《梦妮坦日记》《垂死天鹅》等，六七十年代风靡香港少男少女，一字千金，难怪买得起太古城豪宅，晚年隐居珠海，不问世事。

穷作家嘛，一大箩，一百根指头都数不完。先说说我的老大哥萧铜，北京通，胡金铨筹拍《龙门客栈》，京腔都要请教他。不说不知道，萧铜乃京剧专家，崇京派鄙海派，自台归港，诸事不顺，家居湫隘，只好把茶餐厅当办公室，一瓶双蒸，半包花生米，边吃边写，怡然自得，却不知惹侍者厌。稿费低，要多写方能糊口。1995年，家中一场大火，烧光书籍也夺了萧铜老哥宝贵性命。

可怜吧？不，比他更不堪的多的是，诗人柳木下便为当中一人。柳木下学问好，性格乖，诗在香港本已不属主流，何况柳木下写得苦涩深奥，那就更卖不了钱，只好背着载满旧书的布包，找朋友帮衬：“老兄，这是我花了不少心血才觅得的，如今有急用，希望你能买下。”看他可怜，朋友纷纷解囊，一二十元，小意思。隔了一段时候，不见影踪，朋友们念叨了：“阿柳去了哪里啊？”总盼着他的来，可阿柳没有来，他像烟一样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