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新年树

叶良骏

上高三那年，我们迎来了又一个元旦。学校每年都有迎新晚会，大家都会积极参加。我们班学过芭蕾的自强说，今年排个舞蹈。我们五个好朋友，四女一男便排开了。跳着，跳着，觉得没有新意。自强想了想说：“排个滑稽波尔卡如何？”好啊好啊！于是，动作夸张了，情节也有了，逗弄、顽皮、游戏、搞笑……越跳越有内容了。我提议，自强拉手风琴与我们对着“干”，这样会更有趣。用真的琴没法跳，就自己做。找来纸、薄板、浆糊，三弄两弄，做成了，像模像样的一架琴，真的可以开合。

跳累了，坐着休息。我忽然想到，这是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新年了，舞跳得再好也似风吹过，还是留点东西在校园里做个纪念。他们都说好主意，讨论了半天，决定种棵树。自强和一个女生跳累了，不肯动，只有我和跃苓、菊珍三个去沪太路赵家花园苗圃。苗圃的人听说我们要买树，问：“带钱了吗？”我们仨翻遍口袋，凑了一角五分钱。那人说，这点钱只能买树苗。我们见这树又矮又小，瘦骨伶仃的，但实在没钱，不管大小，总是棵树，兴奋地扛着往回走。

到教室，全班同学欢呼起来，男生像献宝似的把它抬到了大礼堂，我们簇拥着一路欢呼，我们有了一棵新年树！主持人见了，也高兴地说，好啊，我们可以在上面挂礼物啦！这棵树实在太小，在礼堂里本来一点不起眼，但被同学们用彩纸装饰，顶上还竖了一颗很大的星，再被放进木桶搬上凳子，一下子变得高大漂亮起来。在菊珍的提议下，我们开始写新年祝愿。

晚会最后一个节目是我们的“滑稽波尔卡”。自强跳得特卖力，把小丑帽抛上扔下，我们也使尽浑身解数，引得会场欢声雷动。自强还觉不过瘾，竟然跳下了台，围着这棵小树左跳右旋，全场都站起来，笑着喊着顿着脚拍着手……零点钟声敲响，礼堂里沸腾起来，不知是谁推了自强，他一个踉跄，把木桶撞翻了，“手风琴”裂成两半，树飞了出去，祝愿纸撒了一地……

主持人喊，静一静，她开始念祝愿纸了，有三张是我的。教过我的几位语文老师写上了同样的祝福：“愿出现在文坛上！”“等着读你写的书！”“做记者，当作家！”我突然回过神来找树，只见它断成两截，还被踩光了树叶，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见我要哭，汪澄老师奔过来，捡起半截树说，去种树！这样的树还能活？老师说，这是雪松，很顽强的，只要根扎得牢，肯定能出现奇迹。

我们三个女生，又拖了农村来的男生仲达，跟着老师去种树。我们挖洞、掘土，半截树苗种在了花坛中央。汪老师和我们一起把泥踩实，一面说：“要创造一个好命运，自己的力量要尽！树如此，人也一样。”很多年后我才知这是陶行知的诗。青春无悲也无忧，因为前面的路还很长。毕业时我们只是挥挥手，连再见都没说就各奔东西，但我记住了这句话。

几十年后，我带着一叠自己的书回到校园，吃惊地在原地见到了一棵参天大树。它开枝散叶，长得有五层楼高，像一把巨伞庇护着整个花坛。这真是当年我们种下的半截树苗？树叶沙沙，似在回答，似在询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汪老师、菊珍、仲达都走了，跃苓杳无音讯，自强在万里之外。物是人非，母校早已迁走，只有树站在原地，长得如此蓬勃！

辞旧迎新时，总会想起那棵新年树。那些梦一直在心中，那么美那么纯，使我们有勇气迎着风雨一路向前。终于，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