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9日 星期五
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第20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1-03-24

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忆沪上三老

高式熊

贺友直

陈佩秋

高式熊作品

高式熊作品

陈佩秋作品

贺友直系列作品《我自民间来》

贺友直《我自民间来》

贺友直《山乡巨变》

陈佩秋作品

陈佩秋作品

◆祝君波

近年来,上海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艺坛前辈先后离世,每每忆及他们,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今写三老,高式熊先生生于1921年,贺友直先生生于1922年,陈佩秋先生生于1923年,他们都是历经时代变迁,在新中国时期成名,在改革开放时期大放异彩的海派大家。值贺友直逝世五周年,高式熊百年诞辰,特写这篇印象记,以表缅怀之情。

“大家喜欢,我就写一点给他们”

我和高老于1978年相识于书画社、朵云轩,前后四十多年,我们共同走过了祖国改革开放的岁月。记得有一次,社里开书法笔会,刚来社的高老给宾客写书法,我看着眼馋,也想得一幅,就怯生生地问,“高老师能不能给我写一幅?”记得他当即拿过一张大纸,给我写了“谦受益,满招损”六个大篆字,让我十分感动。后来我当了社长,每年去看他,给他拜年,彼此之间十分亲密。最有意思的是,他知道我从不抽烟,但每次一定要我陪他抽,我们抽着烟,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地胡聊神侃,忆往事,也谈山海经。印象中高老十分风趣,一点架子也没有。那时我年轻,工作中少不了有烦恼,但每次与他见面都被他的神情所感染,从他家出来,精神为之一振。

高老这人十分本真,对人、对钱看得都通透。比如说,写书法不看人头、单位,社里的后勤人员求他写,他也爽快答应,职位高低一个样。我知道,市场上,有些书法家的润格是自己故意定高的,以显示有身价,而高老不是这样,价高、价低一样写。问他为什么不高定,他总是说:“我父亲高振霄本事比我大,学问、书法都好,但我碰上了好时代,大家喜欢我的字,写一点给他们大家高兴,不是很好吗?”高老晚年名气很大,求字者门庭若市,但他依旧这样。我想他大概也是全国兰亭奖得主里最低调的一个人了。

1988年夏,我和高老一起去东北举办朵云轩书画展,高老与我们一样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到了当地,他也和年轻人一起参与布展,摆摆弄弄,不摆架子。长春、沈阳很多领导闻讯上门看望,高老每天少不了写字应酬,而且写得很多,分文不收。2011年他随上海政协代表团去中国台北参加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活动,当地很多名流请他吃饭、求字,高老也是有求必应,还在信义的书店为读者挥毫,为我们代表团增光添彩。近年我读到从前的一些名流,为人写字一次上百幅都分文不收,我想高老就是这样一位保存了古风的书家。

“我是画小品的,画不了大画”

我和贺老于1976年1月起有半年在奉贤文教五七干校养猪,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当时书画社和上海人美都有一些画家下去,也给了我相处的机会。回忆起来,他当时约55岁,虽说下乡是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但贺老对养猪也是认真的,每天喂猪、打扫猪舍、甚至接生小猪,这些工作他都一样不缺地参与,根本看不出这是大牌名家。有段时间接连死了几只猪,大家都很着急,贺老也参与其中,出谋划策。当时劳动强度比较大,他还忙里偷闲画一些生活场景,记得江南春老师接生小猪时,他坐在一旁用速写画下来。还有一幅画表现一群小猪围在母猪周围抢奶喝,画得十分生动有趣,大家看了哈哈大笑。贺老是白描高手,画风形准、细腻、出手快,看了令人不得不服。记得那年纪念办干校10周年,组织五七战士创作和展示,我们轮训一队美术高手云集,画了一批画在校部展览,这其中也少不了贺老。记得连队放了几天假给大家画,但贺老画的什么内容,已不记得了。

贺老在中国连环画史上是个大咖级的人物。新中国时期他深入乡村,创作了反映农村人民生活的《山乡巨变》,作品故事性强,人物传神,得了大奖。我到人美当社长时,看到社里印了宣纸收藏本,由他签名销售,受到全国“连友”的欢迎。晚年,他用画笔记录老上海的生活场景,画上海百态三百六十行,是一部史诗般的大作,上海人物风情的艺术记录,但他后来都捐给上海美术馆收藏,这是他对美术界及海派文化的重大贡献。我看他的作品,除了绘画,还配了长长的文字,这些文字既生动又幽默,也是贺老才气的表现。

1999年我到上海人美任职时,贺老已近八旬,记得去看过他两三次,都在巨鹿路逼仄的老房子,但贺老十分乐观,见面有说有笑,说话也很风趣。记得当时有位香港的大藏家王先生,也是宁波人,看中贺老的艺术地位,通过我想请他画一些画收藏。记得由我和乐坚一起送去十万元定金,让他画点大画。过了一段时间他把我找去,说他是画小品的,无法完成水墨大画的要求。我看他是真心的,也就没有勉强。这件事,让我对贺老高尚的人品充满敬仰。

“何愁白发能添老,须信黄金不买闲”

陈老师过世后,我写过一篇长文,因为上世纪90年代办拍卖行以来,与陈老交往比较多,可写的就太丰富了。这里只是一点片段。

陈老师也会写诗,这点大家提到不多。我有一次得了一点旧信笺,请她写点诗抄,过一段时间她给我写了七通四首诗,都是她自己创作的。我这才知道她有诗才,诗书画三者是全能的。如《独往》:“独住小园西,邻芳香袭衣。听琴临暮色,开卷对晨晖。身着孤榻卧,心随众鸟飞。悠然尘世外,飘渺入天畿。”《女贞》:“窗畔有贞木,翛然成茂林。垂垂发珠果,冉冉沐秋阴。修干侵蜡雪,萌花托素心。风霜颜不改,恒见叶青新。”比喻、抒情的意趣,托物言志,一如古人。晚年,她也很念旧,对人和蔼可亲。有时去看她,她谈兴甚浓,谈古论今一两小时不嫌累。2009年岁末,我陪中国香港大业公司张应流去拜见陈老师,张是谢先生和陈老师的老朋友,他们一见如故,谈了几个小时。而且那天陈老师说到古人的绘画理论“六法”时滔滔不绝,与西方绘画理念进行对比,说得鞭辟入里,我和张先生佩服至极,出门时张先生对我说,“今天真可惜没有录音”。张先生以前到谢府,看到谢老座位后有挂一副陈佩秋写的对联:“何愁白发能添老,须信黄金不买闲”。张先生希望陈老师也为他写一副,陈老师一口答应。改革开放初期,张大千与谢先生一别几十年未见面,托人带一幅泼彩山水送给谢先生、陈老师,画上署他俩名,后来授权朵云轩以木板水印复制时,就去了上款。记得张应流对我说过,这画是他亲手带来内地的,那天我就特地带了两张木板水印的原画复制件给陈老师看,陈老师很高兴,分别在上面为我和张先生题了款。我的一幅现挂在我房间,每天看到都觉得很有回味。

最后一次见到陈老师是2019年8月,陪于右任之子于中令和洛杉矶长青书局创办人刘冰去拜访陈老师。从前,谢稚柳先生曾任于右任秘书六年多,但后来天各一方,再未见面。这年恰逢右老诞辰140周年,于中令先生专程来上海参加“于右任文史与书法座谈会”,并拜访陈老师,他俩同辈,这次拜见是于、谢两家再续前缘的大事情。这天陈老师特别高兴,与客人相谈甚欢,还观看了客人带来的于右任草书千字文,并为客人题词留念。不料,次年春节疾病流行,去谢府拜年的惯例只得取消,终成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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