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布新衣也光华

楼耀福

辛丑大年初一，我穿新衣在微信朋友圈向大家拜年，自称“耕读人家，一身布衣”。一张普普通通的土布装照片居然博得两百多位朋友的点赞和评论。有赞“灵额”，有道“绝配”，有直言“这行头独一无二”，“引领上海滩时尚新潮流”。

土布如何缝制出时尚来，是我这些年看土布、写土布的一个重要方面。2020年秋季，某品牌土布衣衫在上海新时装周T台走秀亮相，博得满堂喝彩，就在于它的时尚。那个品牌店与我家近，我常去。每每见之，就会像老朋友那样，忍不住去拉它的衣袖，在自己身上比划。

“土人”穿土布，我一直担心会更显土。但这个品牌没让我有这种担忧。因为款式新颖，也因为在细节处理上的精致独到。比如在袖口或在衣襟在衣袋一角辅以线绣针迹，或拼接补缀一块绣布，或缀以手工盘纽，甚至更考究的雕花铜扣、翡翠玉石扣，让来自乡间的平常物升为华贵。我特别喜欢看似不经意的手工绗缝线迹，这让我想起“慈母手中线”，瞬间会浮现已经逝去的母亲每逢过年在灯下穿针走线为孩子缝制新衣的情景。

手工绗缝是中国民间传统工艺，这种质朴的线迹是思绪的脚步，时间的踪迹，会让我怀旧。穿着设计新颖的土布衣，年轻人照样可以展露锦绣年华，而像我这样的老人则会从心底升起一种淡淡的乡愁。我想着什么时候去做一件。

庚子年末，该品牌创始人杨凤蕊来拜年，我流露了这个想法，特别提出面料用我们自己淘来的老土布。杨凤蕊一口答应。于是选款式，量尺寸，送面料，忙碌了一阵子。家里收藏的土布有上千种花色，眼花缭乱。我们最后还是选定最简单的蓝与白。妻子殷慧芬选了“蚂蚁布”，点状白色间织在蓝底色中，形同蚂蚁，故名。我在民国年间黄天白《嘉定布史》中，也见有介绍。黄天白称其为“麻呢布”，“白经蓝纬，出南乡。”殷慧芬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毛蓝布的大襟衫，清清爽爽的江南妇女。麻呢布的底色正是毛蓝布。

我选了最素朴的蓝白相间的条纹布。色泽比殷慧芬那块麻呢布略深。这种深，让男人更觉沉稳厚重。

春节之前，杨凤蕊送来新做的土布衣。我试了试，很合身。穿在家里走几步，很有风范。让我尤其赞赏的是绗缝在襟边、领口、盘纽上手工红色线迹，这若隐若现的针线正是点睛之笔。杨凤蕊笑道，这是她的构思，红，代表喜庆。她向我叙述这个创意的由来以及手工的费时，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件土布对襟外套的标牌上有“高定”两字。

时装界的“高定”是个奢华名字，大明星茱莉亚·罗伯茨曾穿着华伦天奴·格拉瓦尼专为她“高定”设计的裙装出席奥斯卡颁奖礼,大导演维姆·文德斯的许多衣装由山本耀司为他“高定”设计。“高定”似乎与我不会有什么关系，这次却与我扯上了。一直自称像个老农民的“土人”心跳骤然加剧。这一刻，我方觉这一次的新年新衣，与孩童时的新年换新衣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而看似极普通的老土布也因为“高定”两字，瞬间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