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勤
我说的“乐山”,是不久前曾被新闻联播头条报道过的上海乐山小区。
乐山小区,当地人习惯称为乐山新村,临近徐家汇,具体位置在广元西路、虹桥路北侧,自东往西至番禺路止,北面毗邻交通大学。占地约17公顷。据史料记载,上世纪初该地甚为偏僻荒芜,属标准的乡野之地,只有寥寥无几的胡姓、姚姓原住民。大约始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因水旱频仍,上海周边的苏、鲁、皖等地的灾民逃荒至此,就地搭建简棚陋屋,逐渐形成了规模不小的棚户区。这些人大多靠拉黄包车,做小贩,拾荒为生,是城市里最底屋的市民,时间一长,这一片区域(包括其中的后胡家宅、姚家宅等地块)就被统称为市民村,并被确认为正式地名。
1949年后,这里通了电,筑了路,修建了公共给水站,很多无业市民获得了就业岗位。但几十年来,依旧是徐汇区最大的棚户区。也许是贫穷磨砺了斗志,苦难铸就了刚强,这里的人大多性格豪爽敢恨敢爱,对左邻右舍是肝胆相照。一些从小在一起捡煤核拾菜皮的发小,往往会结下刎颈之交,流传下不少感人的故事。
很多人都是在1949年后通过扫盲才摘掉了文盲的帽子。他们也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无奈自身时运不济且回天无力,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尽管家门口的那所文治中学规模与名气都不及附近的南模中学和徐汇中学,被好事者调侃成“蚊子中学”,却是他们心目中的崇敬之地,每每都会谆谆教诲在那里读书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值得称道的是这里的女同胞们,她们身上少有嗲和作,更多的是坚强和坚韧,面对坎坷,她们处之泰然举重若轻,一块冬瓜也能烧出红烧肉的卖相和味道。给水站上总有她们爽朗的笑声。狭巷小弄的草棚茅屋里有时还会传出:“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的黄梅戏唱段。最绝的是这里一曲未了,不知何处又飘来了苏北小调:“要吃饭我来烧,要喝茶我来倒,再买两个大面包……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仿佛隔空对歌,让人忍俊不禁。
每临大事,巾帼不让须眉。当初解放妇女生产力,这里的一些阿姨妈妈就创办了里弄生产组——市民村淘铜组,从工矿企业收集金属下脚料,加工冶炼再生资源,一度经营得很红火,后来还接纳了回城知青,解决了他们的就业问题。
有段时期,这里的许多家庭都有四五个甚至更多的子女,人口暴涨,“房荒”愈演愈烈。一些有门路的人家弄来了煤渣和电石渣(也称电石糊、电石污)用模具敲捣成砖块,俗称“敲砖头”,成品称之为“煤屑砖”,属高档建材。更多的人家则将石棉瓦、油毛毡,竹篱笆、芦席片,甚至是稻草和泥巴皆归入建材之列。于是乎,凡可搭建之处几乎都被瓜分殆尽。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市民村也曾建造过几栋三层楼的新工房,建造工艺和宜居程度都相当“简约”和“迷你”,被称为“火柴盒子”。一套房子还要被拆分成两家合住,每家只有一间十余平方米的房间,厨房和厕所公用。大多数合住人家都相处和谐,甚至还演绎出因合住而结成儿女亲家的良缘佳话。但也有一些荒唐事叫人啼笑皆非。曾有一家霸占了厕所饲养鸡鸭,合住邻居无法如厕,就在厨房里用泥巴垒了一口土灶,弃煤气不用,专烧捡来的废木料,烟熏火燎硬生生将对方和自己都烤得“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成了人们饭后茶余的笑料。
流年似水岁月如梭,1985年,市民村终于盼到了动迁。广大居民欣喜若狂,自行落实了过渡房源,在经历了三年的期盼后,开始了分期分批的回搬,至1992年,3600多户动迁居民全部住进了新居。市民村,这个名字终于在上海的版图上消失了。旧址上11幢高层和36幢多层住宅构成(从乐山一村至九村)的乐山小区,远远望去群楼起伏错落有致。
世事难料,乐山小区很多人家的居住面积只有人均4平方米,随着时代的发展,显然难以满足人们当下的需求,底层向天井和院子要面积,几乎家家都搭起了披屋和棚舍,楼上住户则群雄割据。天长日久,“破窗效应”突显,整个小区环境乃应了一句俗话:“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无奈之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些头子活络的人就把房子租了出去。直到2018年,乐山小区拉开了综合治理的帷幕。经过三年锲而不舍的努力,如今,2000余平方米的违法建筑拆除了,天地豁然显得宽广明亮。拂去昔日的蒙尘,旧貌换新颜,对此各类媒体都有详尽报道,恕不饶舌赘述,单是那些曾经“胜利大逃亡”搬了出去如今又要搬回来的老邻居越来越多,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