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照
父亲在外做木匠,不常回家。
如是回家,他都睡得很晚。临睡前,总要看几小时的书。
后来,我能看书了,就在家里到处找书。结果,在他的枕头下,往往能看到他出门时遗留的几本书。它们,基本是古典小说,而且是又旧又破的那种。如一本是《济公传》,没头没尾的,用报纸当做封面,用麻绳辑成。一本古版《封神演义》,纸张微黄,字大写。外面没有封面,里面也缺页少角的。
这些书,有的是别人看完送给他的,有的是借来的。如一套三本的《马与龙》,我没有看完,就被父亲还回去了。
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很苦,十岁就在外婆家给几个舅舅放牛了。十八岁那年,奶奶死了,他开始学木匠。在学木匠时,接触到画图、记账之类,才意识到读书的重要。于是,他开始识字画字起来。
父亲记忆力很好。看过的书,他都能讲出来。我曾听过他讲《十美图》。他能一连讲好几个小时。小说里的细节都讲得头头是道。
也许是受书中封建思想的濡染,他的头脑里都装着与当时社会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时,什么都移风易俗了,他仍然将忠孝、祭祀等看得很重。他会讲十二孝,常教育我向有反哺之义的乌鸦、有跪乳之孝的羊羔学习。
我上初中以后,父亲不再禁止我看课外书。晚上在家看书时,见我凑过去看,他也不会阻止。这样,父子俩一站一坐,构成了十分温馨的画面。至今,我还能记起两人看《红楼梦》的场面。
夜晚,微黄的白炽灯下,父亲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红楼梦》。我则呆在他旁边浏览。父亲看书很慢。等他用食指放在舌头上蘸一下口水,再按在书角上翻开新的一页时,我早已看完。
那书非常好看。里面有人物插图。婀娜多姿的仕女,配上几句诸如“玉带林中挂,宝钗雪里埋”的诗句,有趣极了。
“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到了十点钟,父亲就要我睡觉了。
但当我半夜醒来时,父亲床前的灯还在亮着。朦胧中,父亲看书的剪影便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五十余岁时,眼睛老化了。见他戴老花眼镜看书的样子,我常忍俊不禁。在镜片的反光中,再严肃的小眼睛也会露出滑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