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艳
我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黎明在薄雾中有些冷清。一个尚未完全清醒的早晨,经过夜的子宫轻轻降临大地。
薄雾在田野渐渐退去,世界从巨大的灰色影子里脱胎而出。远处戴着笠帽的妇人们,散落在耕作均匀的褐色田地里。一群蠓虫在半空中旋转飞舞,黄色的蒲公英,不知名的白花、紫花不时从绿色的田埂中探出头来。两条黄色土狗,一前一后在田间撒欢奔跑,惊散了一团团刚聚集起来的蠓虫。
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水利站,我走到桥上,河水静静流向远方。蛙声突然呱呱响起。这样的蛙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也打开了一个关于古老时代的记忆,一个关于水田、秧苗、插秧的古老记忆,千百年来,与脚下这块土地一同绵延,春耕秋收,四季循环。
农人们此刻在平整的田地间种下一行行景观树,猩红色的石楠树苗在晨风中拍打着细碎的阳光。举目望去,在风中飒飒作响的,是一丛丛排列整齐的黄杨苗、松树苗。这些树苗在春天栽种在脚下这片黑色沃土之中,再长大些,就会运送到城市去装饰街景、公园。栽种树苗的人,都已白发苍苍。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他们多半在工厂流水线上忙碌,更多的年轻人寄居在城市里。
还有几块油菜花田,开得正热闹,金黄色的油菜花引来一群早起的野蜂。花田紧邻着一片小树林,耕耘过这块土地的历代主人,如今安息在这片安静的小树林里。拂去石头墓碑上的藤蔓,当年那些立碑人的名字,也像年年飘零的落叶,纷纷回归到这片土地。
太阳升高了,风像花瓣一样柔软。显然我恰好走进了一条子午分割线,成为一个历史的见证人。水杉树高高地插入云霄,天穹蓝得发亮,天空像铺了许多白色的瓦片。两只麻鸭游过,把铺满白瓦的天空、两岸的菜花倒影齐齐搅乱成弯曲的波纹。
在辽阔的长天里,岁月静静地流过。我在这里,寻找一个可以揣在怀里的家乡。它仿佛躺卧在默默飘过的云朵之下,又仿佛跟着云朵游移不定。它有四季鲜明的面貌,又有永恒安静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