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元
跑步机上,我挥汗如雨,机械地按照设定的速度和频率迈着脚步。健身房里,会员们正在锻炼的器械碰击声、与私教对练的拳击声汇成一曲强身健体、活力无限的生命赞歌。
我的脚步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急。我不断调整着自己:挺直腰椎,目视前方,脑海放空。但大脑怎么放得空呢?我不停地跑,仿佛跑向了往事里,因为这机械的脚步,真的和几十年前在皖南山区的农田里机械并吃力地踩着打谷机是那样的相似……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制,我家按人头分得十几亩农田。七八月艳阳炙烤的江南山区,靠天吃饭的农人在稻田里抢收抢种,哪得闲心去欣赏风景?
笨重的打谷机在单脚用力地踩踏下,“呢呀呢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双手紧握结着黄灿灿沉甸甸稻穗的稻禾,放在转动的转轮上脱粒,飞溅的谷粒“哗哗哗”落在前面的斛子里。父亲戴着草帽围着湿毛巾在斛子里用竹筛子筛掉禾叶,再打开蛇皮袋子扒装着谷粒。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至脸颊至下巴滑落。可看得出来,他满脸的皱纹笑开了花,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直起身子,用湿毛巾揩了一把脸,笑嘻嘻地说:“人勤地不懒,亩产不少于千斤了哈,种田真的种得啊!”当年,我踩着打谷机,很不以为然。想起农人们“双抢”这一幕,我还心有余悸的。于是非常珍惜读书机会,1984年我终于考上了一所一本的省城师范大学。上了大学,参加工作,暑期里回到老家,我一如既往地帮家里割稻、打谷、拔秧、插秧。
眼下,跑步机上有节奏的脚步声,与当年有节奏地踩踏打谷机的声音,叠在了一起,我的思绪被拉得好长好长:当年为了温饱拼命地踩动打谷机的,是一个汗如雨下骨感倔强的少年;而今居然是在减肥!当年的山野里一丝风都没有,稻田像只火炉,累倒在田埂上也能睡得着;如今的健身房里温度恒定适宜,练项目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健康。从年少到老年,从饥饿到肥胖,同样的脚步踩踏声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曾经想拼命逃离的岁月,却变成了如此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