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欠身十五度

何振华

有种说法，叫作“家中无字画，必是俗人家”。我的感觉，墙上字画太多，杂乱无章，更显得俗不可耐。上世纪80年代初，我头一趟造访赵堂子胡同臧克家先生的老四合院，踏进正厅客堂，迎面就是满墙字画，年份之久，名头之大，一派不同凡俗的阵势，望之俨然。说起来，我得到的第一幅名人真迹，即是臧老手书。我专门请傅湘源先生亲自托裱，傅老和我说，挂镜框时，正面由墙朝下略微倾斜呈15度角最好。

现在，不管是布置书画展览，还是各自的家庭装潢，极少再见有用木条钉成的画镜线了。讲究大气，追求高雅，墙上的字画，布局错落有致，稳稳安置得平平整整。虽是避免了观者或客人的不慎触碰，但每每止步驻足，欣赏的同时，我总觉着少了些许彼此相对的温情和柔暖。少的其实就是这微微欠身的15度。

我收藏的名家字画并不多，而且都是与自己有直接交往的前辈及师友。一直以来，我习惯了一年当中按着季节变换偶尔选挂一幅法书和山水。除了卷轴，凡已放入镜框的字或画，悬挂时我都小心谨慎地让其呈15度角面朝于我；一如往昔或平素晤面对方颔首时的微微欠身，我呢，也不是一味地仰望，而是恰到好处地相视，哪怕大多数时候寂然，乃是一份莫逆于心的拥有啊。

观展也好，观摩别人家的名家真迹也好，若承允许拍照留念，你镜头对着15度倾斜的镜框之时，不需要努力高高举起相机或手机，以拍下一张方是方、圆是圆的规整图案。说到底，人生情缘，邂逅的美景，与其说美在如此值得珍藏的画中山水，不如说腕底撇捺的，正是这15度的襟怀，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