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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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10-10

夜航船带来的雪

庞余亮

上世纪九十年代,文艺青年们,当然也包括我,有一句挂在嘴边的诗:“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这句诗可以作为贫穷的挡箭牌,很是管用。

这首诗的出处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的《反对英国人之诗》。其实,我更喜爱的是他的那首《从火车上看一场新雪》。其中有一句特别迷人:“他吃下的时间的碎片从无力的嘴中呼出滋润着雪”。

我生活的地方并没有火车,连汽车也没有,除了一趟去县城的轮船和一趟去上海的轮船。去县城的轮船是白天开,而去上海的轮船则要到黄昏才能抵达我们的码头。这条夜航船叫建湖班,终点在高港。建湖在里下河的腹地,高港是长江边的港口。建湖班开内河,而高港班开长江这条线路,一直到上海十六铺。

那时实在太闭塞了,但有了夜航船,我们就和大城市上海联系在一起了,以至于有了这样的感觉,只要一上了建湖班,就等于上了高港大轮船。上了高港大轮船,就等于踏上了上海这块土地。

内河的航船既缓慢又拥挤。但建湖班最缓慢和拥挤的日子,莫过于冬天,内河的枯水季节已到,而去上海探亲的人却特多,可见上海的建设有里下河人的贡献。整个建湖班不止一艘拖轮,而是连系着四艘拖轮,像迟缓的大蜈蚣在建湖到高港的内河上爬行。

建湖班是标准的夜航船。乘客们携儿带女,所带的包里必有香油、咸鱼、咸蛋。冬天的夜晚很长,夜班船里灯光昏暗,似乎所有人的脸都是黑色的,人们以极大的忍耐力忍受着里面浑浊不堪的空气。好在夜航船像是大舞台,从建湖开始,就有耍杂技的,练气功的,唱小曲的,卖杂食的轮番上场,似乎每过一个码头都会重新换上一批人,整个船舱是无序的、寒酸的、拥挤的,却又是温暖的,我曾在小时候的船上接受过一个老大爷油腻腻的棉袄的庇护,虽然有一股油味,但极能抵挡住夜晚的寒冷。

现在想想,那有夜航船的日子多么灰色,但人们的心似乎跟夜航船一样,坚定地、不屈不挠地向遥远的上海进发。长大后我读到张岱的《夜航船》,我想,如果让张岱乘一乘我们的建湖班,肯定会写出另一篇有味的《夜航船》。

有一次我去上海,经过长长一天的航行,我满身疲惫。高港终于到了,我钻出船舱,外面凛冽的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的,但我眼睛一亮。建湖班的三条船顶上全是洁白的雪,可没有下雪啊。

后来还是想通了,是建湖下了雪。不动声色的建湖班还是把建湖下在船顶上的雪顺利带到了高港。三条夜航船的船顶的雪上没有半点鸟迹。

再灰暗的日子也是有奇迹的,比如这三艘披着雪衣的拖轮,它们在夜里行驶时真像三条白鲸一样,在黑暗中的内河上坚定地游弋。这三条夜航船已把这白得发蓝的雪带到了没有下雪的高港,它们肯定是准备把这雪带到上海去的,如果它们能去长江里游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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