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恐孩族”的一员,担心孩子一来,我这个大儿童就得乖乖变成灰扑扑的家长。而改变我这个想法的,是一位在异国旅途中结识的同胞少女。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永远记得她在屋顶上灿烂的笑容。
2010年春节前夕,我记得自己是抱着电脑在候机厅角落里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才赶上了飞往成都而后又转往加德满都的航班。加德满都满大街都是摩托车的喧闹,我和丈夫住的小酒店停水停电(据说这是老城的常态),室内一片漆黑,我们打着手电找到床,好容易等到一炷香那么细的水从水龙头流出,却又烫得像热油。第二天按计划包车到博卡拉,当山峰的影子像剪纸般沉入悬崖边的暮霭后,又开了很久,直到我悄悄攥紧丈夫的手,以防变生不测。入夜,又经过了很多市集的灯火,才在费瓦湖边的酒店停下,全程十个小时多。后来我们才知道,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仅两百公里。没想到住下后还有“惊喜”,房间又小又破,楼下酒吧彻夜弹唱。凌晨五点,我们去鱼尾峰看到了壮观的雪山日出,然后回酒店商量换房。
“哎,你们要是不嫌白天停电,就住到我们这边楼里来,客房好多了,还便宜。白天会停电,你们反正在外面玩,不影响。”听到我们说中文,突然,一个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出现,一位俏皮又优雅的短发女子朝我们笑。聊起,她也来自上海,甚至和我们住同一街道片区。她已在此住了好几天,偶然得知酒店老板另有一个客房区还没对外开放,只有晚上才有热水和电。她考察后就搬了过去,相当满意。在她的力邀下,我们来到只隔一条街的另一栋楼。果然,这里静谧、宽敞、阳光灿烂,我们上到屋顶,突然有人大声对我们说“嗨”,在藤椅上坐着一位穿着绿色冲锋衣外套的长发女孩,容颜秀丽,约莫十岁光景,她一只脚打了夹板,搁在栏杆上,像是受了伤。这就是母女俩在此耽误好几天的原因——在博卡拉久负盛名的布恩山“小环线”徒步时,女儿的脚扭伤了。母亲带她去看了当地医生,上了夹板,在此休养。刚才遇到我们,就是母亲出来买饭。
一般人在旅途中遇到这种事,多半沮丧,母女俩却一派乐天,就像这也是个好玩的项目。母亲并不忧愁尼泊尔的医生治不好孩子的脚,女儿则自得其乐,尽管行动不便,还逗猫逗狗看蝴蝶,晒太阳写作业看书聊天,一样不落下。和我们说话时,她大大方方,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她呀,走到哪都能交朋友。”母亲说,从小就带她满世界逛,什么状况下她都能找到乐趣,语言不通也能和当地人聊成一片。瞬间,我的心也打开了。我更从容地去拥抱异国他乡种种的状况,怀着乐趣去体会大千世界的丰富辽阔和每一次际遇的不可复制。
过了很多年,当我和丈夫说起因何开始“不害怕”孩子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把指针拨向了在屋顶上遇到绿衣少女的那个时刻,她和她的母亲无意中向我们这对当时还年轻的小夫妻展示了何为美好的教育,展示了“世界的”孩子,以及,孩子为“家长”带来的可以不是年轻的反义词,而是年轻的倍数拉长。这让我们感到安心和向往。如今,屋顶上的绿衣少女应该已到双十年华,而我们也有了一个从小带到各地行走的女儿。如果她们在某一天相遇,并不会知道彼此曾有过风一般轻盈的、隐藏的联系,但我想,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发出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