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冬之韵(插画) 十载耕耘  同心筑梦 在上海找寻傅云龙行迹 诗歌何为 旅途
第11版:夜光杯 2022-01-15

旅途

周文骞

往厦门

1956年我出差到厦门,从上海出发,经过江山县廿八都,越过浙闽分水岭,向福建建阳出发。

路途都是崇山峻岭,可是当时的长途车因为缺乏汽油,只能用木炭作为燃料,遇到高坡,乘客都要下车帮忙推车;而下坡的时候则车速很快。司机借助夜间车灯的亮光还要用车压撞野兔,车子开得东倒西歪,异常惊险。到了建阳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人十分疲劳。幸亏山区的旅舍用的是泉水。泉水是用毛竹一节又一节从山上引下来的,水清冽异常,洗漱擦身疲劳全消。

第二天开车到了南平。南平是福建重镇,由此坐小火轮沿闽江直下福州。当时正是闽江沿途盛产橘子的季节。橘树林里红红的橘子同江水相映十分漂亮,犹如人间天堂。可惜我坐的小火轮的舱座却是在机房边上,热得要命;只得坐在船舱门口的沿上到达福州,人疲劳得要命。幸好福州旅舍的伙食十分美味,现敲的鱼丸、特制的炒米粉干,给人以特殊的享受。

在福州休息了一天就奔向厦门。当时福州到厦门还没有铁路,只能坐大巴。时值炎夏,我带了一军用水壶装的水出发。大巴行驶了一半的路程,水已喝完。原想沿途有水可以买,却事与愿违。熬到了南安县,见有大量龙眼可买,我买了一大包拼命吃了起来。哪知道龙眼的糖分太高,满嘴满手都被糖液粘住,毫无办法。

傍晚时分到了厦门,住到海边的一家旅社。旅社是一排连体楼房的一部分,下面是骑楼。骑楼摆有许多小食摊提供各类小海鲜。擦身洗脸后,就去品尝美味,然后去到二三十米外的海边。天色已暗,天上弯弯的月亮,闪闪的群星,长天与碧水同一色,一阵又一阵的海风吹来,令人陶醉。第二天到了目的地——厦门大学。厦大濒海而建,校舍既美丽又有特色,令人难忘。

去霍邱

同年淮河大水泛滥,但我却在此时出差到安徽淮河边上的霍邱县。我先由沪宁线到南京,再由南京乘船到安庆。船到安庆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码头上一片混乱,全是由旅舍揽客引起。

我先到码头前头不远处的一排食摊充饥。食摊提供当地小吃,如:手擀面、油炸馒头等。我只吃了半碗稀饭,小菜是酱菜,有二三十种,我怕不卫生,只能放弃。食完起身后,看见边上有一个年轻妇人和六七岁小男孩站着,问我是否需要住店。看上去他俩是揽客竞争的落后者,有点可怜。我欣然同意跟随他俩,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一座大墙门,门外无店招,也无灯照,推门而进发现房子却不小。房子是两层楼的,上下东西各有两间客房,共八间。客房两边的走廊很宽,本来用作客厅。看来这户主人原来家境不错。我住在二楼的一间,面积不小,设备很好。

刚安顿好后,小男孩阿宝就来请吃晚餐。他说,妈妈的面条烧得很好吃。事实果真如此。一碗手擀面、两只荷包煎蛋吃得我满嘴生香。回到楼上寝室,阿宝马上端来一盆洗脸水,人小盆大,走路摇摇晃晃。接着又端来一盆洗脚水。当时我就问:爸爸到哪里去了?阿宝伤心地回答:死了,生病死的。原来这家店是新寡母亲和小男孩单住的,刚开了这家旅店不久。我对阿宝心生怜爱,想送他一点小礼品,背包中只有一小袋大白兔奶糖,送给他后,他千谢万谢。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阿宝送我到码头坐船去霍邱。临走时,阿宝对我说,糖太好吃了,他回送我一个纸头折的小船,跟我讲:叔叔下次你一定要再来!

到了霍邱已经暮色苍茫。我看到的只是一条长堤,四野望去全是洪水,看不到边。但是堤上倒是热热闹闹,有各种小摊子,最多的是吃食摊,还有不少卖小百货的。我就在小摊上吃了烧饼油条和一碗豆浆,然后在淮河水中洗脸刷牙。堤上没有正规旅店。开旅店的给每个旅客一张席子和一条棉被,铺在堤上,露天睡觉了。大堤经过白天太阳晒过暖暖的,睡觉非常舒服,我就在黑沉沉的夜晚中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当我付费时,店家开出的发票上面写着“光明旅馆”,倒是和情景十分相配。有手摇船摇向霍邱县城,给我摇船的是一个中年船夫。路上大家谈起天来,他说:大灾之后又有疫情。果真,船舱中躺了一个小男孩。他说:孩子已经拉肚子十来天了,没得救了,问我有没有办法。真巧,我随身带了十来颗磺胺药,都给了他。当时社会上还没有抗生素。摇到霍邱县城,他一定不肯收费,这当然是不行的,双方推来推去。

霍邱是一个非常小的县城,只有一条街,到了以后,我就去办事。县政府在一个斜坡上,没有什么客人,不到半个小时,事情就办完了。住下旅店以后就去吃中饭。我要了一碗热面,一面吃一面赶苍蝇。

第二天坐敞车到了六安市,晚上在旅店住下,半夜里肚子就痛了起来。房间里边的厕所是一座蹲坑,我起来又蹲下,连着去了二十来次,腿都发抖,很难蹲下去。我清楚我得了细菌性痢疾,很恐惧,因为抗日战争时期,我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生这种病死掉的。非常幸运,同房间的旅客是县卫生局局长,他就到旅店对面的地区医院求医。他带来一板国内最新使用的金霉素,一共六颗,要一百多块钱。当时命比钱重要,即刻买下吃了两粒,拉稀马上就停止了。逃过了一劫,休息了半天后去街上买了六安瓜片等名茶和一条水席。水席是用水竹编的一床大席子,卷起来只有热水瓶大小,我回家后用了几十年。然后从六安坐大巴到南京,再坐火车回到上海。这次艰难的旅程,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唐媛媛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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