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出租车在城市里早已不是稀罕的东西,然而想想却又觉得奇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从乘客拉开车门的那一刻起,在几分钟到几个钟头的时间里,共处一个狭小空间,说同呼吸共命运也不为过。
上海的出租车向来是给我提供安全感的存在。尤其是去过很多地方,被拒载、绕路,或者被推荐价格昂贵的饭店后,我意识到上海出租司机的职业水准确实比别处高出不少,虽然朋友曾宽慰我说以上经历是外出必然付出的成本之一。某些所谓的国际大都市,火车站机场打车之难令人咋舌。而我每次抵达上海,在候车处看到一辆辆出租车水一般流到眼前,心里顿时有了回到家的感觉,一盏盏淡绿的“空车”车灯,在风尘仆仆的人眼里简直像水果硬糖一样美丽。
如今的出租车司机普遍话不多,但碰到一个一路沉默的也颇让人意外。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在花园饭店门口上车,从“你好!请到……”到“谢谢,再见”,那位高人始终一言不发,而且把车开得飞快,奇的是路上一个红灯也没等过。好奇心炽盛的我一直很想看看他的尊容,但窥见的只是后脑勺。于是,当友人说起有个司机在出租车上给她唱歌时,我羡慕得眼睛都瞪圆了。她说那位大叔在征得她的同意后唱起了《梅花三弄》,不仅曲调悠扬,连歌中“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的念白都没落下。她狠狠掐了两把自己的大腿才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和她的奇遇相比,我遇见的司机最多只能算是开朗。有的司机是自来熟,车子从五角场开到人民广场,我已经“认识”他一家老小和隔壁邻居。有的只谈工作,那天我订了强生公司的车去机场,那位司机大姐一路上都在向我强调大公司的出租才靠谱,而时下流行的快车专车门槛实在太低。事实上,她觉得不靠谱的,有时恰恰是聊天的好对象。某天我坐上一辆专车,也许是我坐后座并自觉系好安全带的缘故,车主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自己有洁癖,最烦别人坐旁边,为此他把副驾的座位向前翻,甚至不惜在上面泼水,但有些乘客还是执意要坐前面。再听下去,就是一个生意垮了出来跑出租的故事。如果他没有吹牛,这个三十年前就有大别墅如今却只能靠开专车谋生的中年人,人生真是大起大落。这种落差,运用我贫乏的想象力衡量了一下,大约就是方丈直接变成了扫地僧。那是一个下着冷雨的黄昏,这个陌生人的故事里也有嗖嗖凉意。
懒得和乘客搭讪的司机,只要能提供一时的便捷和掩护,便是功德一桩。而他们一旦开口说话,真是像开盲盒一样有趣。百年修得同船渡,偶然同车,共度一段时光,其实也是不小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