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古镇的缆船石

胡宝顺

苏州千年风流，烟雨红尘；水网密布，港汊交错，市镇和农村聚落多依河分布，傍水而建。行走在锦溪、千灯和甪直等老街的青石板路，入目是古塔古寺庙，抬眼是古桥古园林，再走进巷子拐角的茶馆，抿一口茉莉花茶，听一曲评弹之吴侬软语更令人心醉。唐代诗人杜荀鹤有一首五言律诗道：“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诗风恬淡、静宜，没有华丽词藻，不禁教我惦念起黎里古镇来了。

黎里，地处苏州吴江区，距上海60多公里，市镇不大，古韵犹存，人文底蕴浓厚，明清两代的宅第、牌坊和廊棚保存完好，其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时期，越国范蠡功成名就以后，急流勇退，携西施泛舟五湖曾一度寓居水乡黎里，史称“蠡里”。当周边的西塘、同里和周庄古镇早已享誉中外，而她像一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静坐着，低调不张扬。我很钟情于此，因为黎里景区少了商贩吆喝声和摩肩接踵的游客，可以更从容地品读观赏，并可屈身摩挲嵌入古驳岸河埠的缆船石，倾听古镇历史的回响。

自南宋始，黎里的先民对当地发达的水系经过长年的整理开挖，到元时形成了东西为主，南北为次的“丁”字形市河，后来又向西延伸了数百米，从此“一河两岸”的市镇格局遗留至今。由于黎里河道纵横，土质肥美，一直是江南米业的重镇，市场繁荣，舟来楫往，人员和货物流动不息，所以一般的家庭都拥有一条小木船，“水国轻舟当马乘”构成了独特的水乡风貌。当时黎里镇区有300多条私家船需系缆的支点，因此沿河众多的石埠头和密集的缆船石就应时而生了，它们类似于现代都市里供私家车有序停放的泊车位。据有关资料显示，黎里缆船石最多时超过一千颗，目前尚有百余座河埠和250多颗缆船石，它们既是古镇生产生活的见证者，又是解读水乡民情的密码。

缆船石最实用的功能是系缆，再就是测量水位，预报水灾。江南地势低洼，区域内江河湖荡水位的升降直接影响着农田的收成。在黎里镇中心北岸，有一颗雕刻着葫芦吐蝙蝠形状的缆船石被嵌设在驳岸较高处。每年雨季，黎里民众都密切注视着葫芦和蝙蝠，假如水位在葫芦以下，人们就笑逐颜开；当水位碰到葫芦底，担心便开始了；假如河水淹没了葫芦上面的蝙蝠，黎里人就会说：“没蝠，没福，蝙蝠被淹颗粒无收了！”这颗缆船石成为当地人的“忧欢石”了。

黎里缆船石主要有两种形态：立柱式和洞穴式。立柱式一般不加藻饰，少数雕有简单的花纹；洞穴式多数雕刻成精致的艺术品，其纹饰古朴庄重，典雅美观，有横式、竖式，平雕和浮雕多种。图案丰富，寓意吉祥，比如在驳岸上连续安排四颗如意造型的缆船石，那是祈求“事事如意”的意思。双桃、双桔和石榴纹饰的缆船石，表露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黎里镇横街南头的两个河埠上，静静地安排着两颗醒目的缆船石，靠西侧的那颗是一个花瓶，上面蹲着一只猴子外加一个小蜜蜂；东侧的那一颗如意，顶上蹲着一只梅花鹿，它同猴子蜜蜂隔河相望，煞是可爱。前一颗谐音“平生封侯”，另一颗谐音“如意得禄”，反映了古时读书人所追求的至高境地。还有一些缆船石雕刻成双剑、犀角，寄寓着江南人民驱邪避凶，祈盼平安的心理。造型不一的缆船石，不管它的形状是动物，还是植物，乃至静物，都透出一錾一凿的匠心之美，育化出人杰地灵之气。著名爱国诗人柳亚子、东京审判大法官倪征燠等先贤都是黎里人。明清时期黎里还一度成为江南的“曲水流觞”之地，不少文人雅士以舟代步，徜徉于水国云乡，留下了许多优美的诗篇。清代大文豪袁枚在黎里访友小住时，欣然写下《黎里行》：“吴江三十里，地号梨花村，我似捕鱼翁，来问桃源津。家家掉小舟，目不识车轮。我喜风俗美，更感古意敦。”

傍晚时分，河面很静。一位妇女蹲在石埠上淘洗，漾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伸展开去。于是水中的驳岸倒影也就摇晃着，一颗颗形态各异的缆船石随之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