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瑢
好像是,晋阳湖每年都要产大量的藕。太原人似乎也只有在那一时段可以吃到鲜藕,然而并不把藕叫“藕”,叫“莲菜”。上海好像没听人这么叫。我的朋友来自黑龙江,开口道,“俺们那儿就只叫一个字——藕。”
童年的每年暑假,我迫不及待要回老宅去,实则是想吃奶奶做的冰镇藕片。不知冰箱为何物的奶奶把嫩藕拿只网兜装了,出院门往西去有一眼深井,将那藕沉入井底,这头连着一根麻绳拴在树上。隔日绝早起来,将藕拉上来,切成极薄极薄的片,粗瓷大碗盛半碗凉白开,捏一撮白砂糖,将那藕片浸着。我到家四六不顾,先捞一片来噙着,清凉爽脆里带一丝鲜甜,简直人间美味。我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在北京生活工作时的人与事。
酒店老板买下亮马河上的一条船——这么说其实不够贴切,因为那船不能开,是船形的一座酒楼。我在那船上学茶艺。亮马河公园里有个“观景楼”,酒楼泊于湖中,与其遥遥对望,景致独特。常见有电影导演前来此地取景,明星亦不鲜见,连朝接夕,人头攒动,很是风光了一阵。
那湖面甚为阔达,到季时要产大量的藕,大量的荷叶与莲子,酒店便审时度势推出“时令菜”。后厨有一个师傅专做地方风味,拿手菜是“荷叶八宝酿老鸭”。就地取材——用湖中才刚离开水面的青嫩荷叶(一旦枯黄便自带水腥气),将处理好的鸭子层层叠叠包裹,送至“上闸”蒸十几分钟。鸭肉酥烂脱骨,别样清香。
我尤其喜爱一道“梅花甜藕”。藕分红花、白花、麻花。红花藕体形瘦长,外皮褐黄,粗糙,含粉多,嚼起来发酥。麻花藕切开来白中带粉,卖相欠佳。于是一定要取湖中开白花的藕,俗称“白花藕”,
肉质亮白,肥嫩多汁,甜味浓郁。洗净后蒸透,将京糕仔细灌入藕眼,改刀切片,一圈圈于盘中码好。临上桌,将以白砂糖与鲜桂花熬制的汁芡淋上去,仿若梅花朵朵,爽心悦目。店里同时也卖上海人喜欢的“桂花糯米藕”,意思相近,迥异之处在于,糯米藕灌糯米,且最好是圆糯米。灌糯米手法有讲究,要紧而不实,需留出涨发空间。上笼隔水蒸,待见藕孔中糯米微微鼓出,不必担心会掉出。清鲜之气彼此交融,使得原本毫不相干的两种食物,在咀嚼中变得丰盈而具体起来。
藕拿来煲汤极好。龙骨排骨肋骨,肥瘦不拘。酒店常用大棒骨,将藕切大块,放老姜、赤小豆、红枣,旺火烧开调至微火,煲足四个钟头。关火时丢几颗带子或干贝提鲜。真正的老火靓汤。汤少料多,肉渣别浪费,大瓷盆满满一盆,等员工餐时端上桌,藕块已炖至酥烂,肉味丰腴,人人埋头饕餮。
北京人把藕的嫩秧,即藕上边生出的小芽叫“银苗菜”。貌似莼菜,当然不是。太原好像是没看见过。上海有吗?莼菜在各地常见,一年四季装在罐头瓶里,味道与鲜莼菜天渊之别。有银苗菜罐头卖吗?
想起有次去湖北。小菜馆里有一道糖醋藕心菜。藕心菜即藕带。初夏时节,整座城市大小菜市场俯拾皆是。白嫩细长,静静安睡于角落里,有种朴素的美。几块钱买一大把,清炒或凉拌,味道殊绝。
幼嫩的根状茎,由顶端的一个节间与顶芽组成,膨大后成为藕,然而就算是最嫩的新藕,吃口与藕带也逊色太多。藕带季节性强,出水后保鲜期就那么三两日,得抓紧时间享受。
我的童年在太原。记忆中,母亲每趟从上海回来,要带很多西湖牌藕粉。亲朋好友人人有份。然而冲藕粉有技巧,不能直接以滚水冲,更不能煮,要先用冷开水充分融化,静置使其沉淀,再滤去浮水,且搅且注入开水。慢慢搅才不会结块。干藕粉淡淡的粉色,与水激遇交融,变得莹亮而剔透。这颜色实在不好形容,令人想起暮春初夏之时,远远的天边那将雨未雨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