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不肯离去

李涵

说孙泰是位世界顶级的口技艺术家，并不过分。我读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孙泰的大名。当时我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篇报道，那是1950年代，报道说：上海杂技团的孙泰，在华沙作口技表演，他的口技绝了，什么都能学，比如猴子打架、猫儿戏耍，都惟妙惟肖，外国观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几十年，有一回，在上海文化局同事夏璐的帮助下，我同孙泰先生见了面，叙谈了一次。这次恳谈，我至今记忆犹新。孙先生长寿，得年九十又七，今天算起来，冥寿要近一百二十岁了。

孙泰是山东人，兄弟姐妹8个，他排行老三。九岁那年因一场大病，差点丧命。一年后，终于流浪到了上海。在这个十里洋场，他寄宿在四马路一带。边上有个叫“神仙世界”的娱乐场。孙泰在干杂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董玉山的口技演员。他常常边干杂活，边听董师傅表演各种口技，边听边学。狗叫，猫叫，鸟叫，他什么都学，且兴趣十足。大自然中随便什么声响，都是他模仿的对象，他终于向董师傅提出了要拜其为师的要求。董先生为人不错，无奈他为家庭所累，觉得承担不了师父的责任，便把孙泰介绍给另一位名曰“开口笑”的艺人。

“开口笑”艺术上有一套。他为人又精明。他跟孙泰稍一接触，便摸清了后者的底细。他知道这个孩子干活儿很卖力，已攒了百把元钱，就三天两头地要孙泰陪自己打麻將。孩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那些钱便进了“开口笑”的口袋。

有一回，孙泰无意间发觉地板上散落着几枚铜板，这个老实的孩子，便将铜板捡起，如数交给了老师。后来孙泰知道，这是“开口笑”有意对他的一种试探。

“开口笑”开始将技艺传给孙泰。

口技这门艺术，说起要领来也许只是寥寥几句话，然而要学得像，要以难以计算的时间加以苦练。孙泰开始学的是猫叫和狗叫，他日夜苦练，终于把小狗、老狗、小猫、老猫、猫打架、狗咬狗等不同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艺人练功，凌晨是最好的时光，可是旧上海市民的住房，常常是两家人家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孙泰住在他老师“开口笑”的家中，孙泰不忍心吵醒芳邻，便去附近的法国公园（即现在的复兴公园）练功。

当时岀入这家公园的大抵是洋人和一些稍有钞票的华人，公园里还住着两个法国人。平常公园里一直很幽静，自从孙泰光顾那里之后，竟时时响起猫叫、狗叫，以及它们之间的打闹声。那两个法国人感到十分奇怪。一日清晨，他们业已熟悉的声响又传入他们的耳朵，两个人忍不住爬起来，到公园里寻个究竟。结果猫与狗没有寻到，却是看到一个少年人在学猫叫及狗叫，他俩顿时大怒，遂蛮横地将孙泰赶出园门，并扬言再也不许他踏进公园的大门。

这使孙泰倍感压抑及苦闷。他想，偌大一个上海，自己却没有一个容身之地。

“开口笑”对孙泰深表同情。他说：那么，我来教你鸟叫罢。

于是孙泰又向老师学画眉叫。

他的叫声清脆，响亮，传得很远。

他早晨起来，走到街上便叫。画眉的叫声使众多居民打开窗户，寻觅鸟雀。孙泰心肠好，眼看又把人家从梦中吵醒，实在于心不忍。后来，他每天凌晨起来后，便从住处八仙桥，沿西藏路小跑步走到高昌庙一个坟山上去练功。

坟山一带每天有不少人，他们各将自己的鸟笼挂在树枝上。往往，一只画眉一叫，其他的也就跟着鸣叫起来。

孙泰天天去那个地方练功，主动大显身手：一声动听的呼唤，众鸟居然一阵齐鸣，使那些养鸟人兴奋地拍起手来。

孙泰从13岁开始，日复一日，天天这样苦练。他练狗叫和猫叫，练各种鸟叫，还练蝉叫、蚊子叫，以及小孩子的哭声、火车鸣笛声，汽车喇叭声。如此苦练14年，从1934年起，他开始顶替老师上台演出。1935年，孙泰随一个团赴新加坡作欢迎美国喜剧演员卓别林的演出，被新闻界誉为“囗技大王”，从此一举成名。全国解放后，他加入上海杂技团成为专业口技演员。多年来，他孜孜不倦地提高着自己的艺术水准，终于成为一位世界级的口技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