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勤
1981年的下半年,停刊了16年的新民晚报终于要复刊了。但要想订阅一份新民晚报却颇为不易,僧多粥少,得有订阅单方能如愿。一张小小的订阅单一时竟成了上海滩炙手可热的稀罕之物。
少年时代的我受益于家中长辈的恩惠,让新民晚报陪伴了我的成长。如今我已是而立之年,我寻寻觅觅四下钻营,然一介草民,平日里谈笑皆白丁,往来无鸿儒,白白浪费了许多口水和损失了不少前门牌香烟,一无所得……
有人笑我痴愚,订不了报纸,去报摊上买不是一样香吗?非也。试想我一个普通工人,每天下班已是日暮时分,没一家报摊是我娘舅开的,谁敢保证天天都能买到零售的报纸?那种有一日没一日的日子怎能过得安稳?
苍天不负有心人。一天早上上班途中,在一家饮食摊买早点,一大伙人簇拥在一起等候大饼出炉,其中有两人在闲聊,从买大饼要粮票讲到订新民晚报也要凭票,还说华侨商店门口“打桩模子”将订阅单价钱炒得飞起来。言者无意闻者有心,这条偶尔窃听到的“路边社”消息让我如获至宝。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急急似脱笼鸟,匆匆如漏网鱼,蹬着自行车一路狂奔。
南京路华灯初上,华侨商店门前人流如织,好几个打桩模子或游荡在人群中间,或隐蔽在街角暗处。虽说他们长相各异,但目光却有着某种相同的机警和狡黠,口中的话语也是出奇一致:券有吧?券要吧?仿佛经过统一的培训,让人很容易辨别出他们。这在当时几乎成了南京路上的一道风景。
上海人口中的打桩模子,就是“黄牛”,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票贩子。我平生和他们无涉倒不是清高,实因胆小,害怕被“老派”(派出所)发觉。眼下也就顾不上这些了。我定了定神,努力做出一副江湖中人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一个比较面善的打桩模子,对方心有灵犀立即贴了上来,叫了一声阿哥,然后压低喉咙问:券有吧?
这声阿哥叫得亲热无比,让人受用。我缓缓说道:新民晚报订阅单……
话音未落,他二眼放光接口说道:有多少?我统吃。
啥价位?我不动声色地问。
一根分(十元人民币)一张,高价收购。他爽快地回答。
我摸清了他的底数,心中盘算,加他二三元钱足矣,便改口反问:我吃进啥价位?
他愣了一下,很快镇静下来:二根分(二十元人民币)一张。说完又加了一句:最低价。角色的转换之快令我不得不佩服。
一进一出,一个跟头。我一个月工资只有36块。打桩模子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一根半(十五元人民币)。我狠了狠心,还了一个自认为谈得拢的价钱。
朋友帮帮忙,你去领领市面,低于二根分这个价钱你敲我耳光。打桩模子竖起大拇指提高了嗓门。
阿哥变成了朋友,变换了的称呼充满了嘲讽。想另寻卖主,转念,天下乌鸦一般黑,说不定下一家的刀斩得更狠。罢罢罢,反正是一锤子的买卖,就它吧。
虽说有点肉痛,但还是心满意足,更有几分骄傲。归途中,一家商店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阿里巴巴》,欢快激昂的歌声似乎代表了我的心情,忘形之下,双手脱了车把,扯开五音不全的嗓子跟着吼了起来: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哦,哦,哦……
离家不远的邮局尚未关门,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扬着手里的订阅单高声嚷嚷:订新民晚报在哪个柜台?一副癫狂炫耀的嘴脸。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感到可笑和汗颜。
悠悠四十载与新民晚报相伴几无中断,家人嗔怪呼我为报痴,我不计褒贬自诩铁杆读者。如今我年过七旬,居家养志,新民晚报天天看得痴迷。人在家中坐,知晓天下事,一报在手,其乐无穷。